「姐,我先出門囉。」一大早,何梅在鏡子前綁好馬尾,輕輕地甩了甩,轉身對著我笑。

  「今天禮拜六,幹嘛這麼早出門?」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瞄一眼鬧鐘,「才八點?有約會嗎?」

 

 

  「不是,我今天要跟教會的朋友去育幼院陪小朋友玩。」她穿上薄外套,笑的很甜,「如何?要不要一起來?他們看見有個漂亮的大姐姐一定很開心。」

  「不要。」去育幼院?何梅愈來愈不像我記憶裡的那個孩子氣的妹妹了。我翻了個身,遮住依然哭腫的雙眼,「我哪裡漂亮?現在的我醜死了,才不要出門嚇人呢!」

 

  「不會呀。姐妳隨便打扮都是大美人,說不定還會收到不少小朋友的仰慕信呢。」她彎下腰來,把腳套進靴子,「而且一直悶在家裡也不好,出來走走吧,聽聽孩子們的笑聲,妳會覺得人生真的充滿希望。」

  「我不要。」人生如果充滿希望,為什麼這幾天陪著我的,除了何梅外,只剩下失望?我嘆口氣,淡淡地說,「妳去就好,我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好吧,我不勉強妳。」她轉動門把,還不忘回頭問我,「我今天沒辦法幫妳買便當,妳自己一個人可以嗎?」

  「可以,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會自己照顧自己。」我沒好氣地說,「趕快出門吧。」

  「好,有事再call我。」她輕輕關上門,「Bye。」

 

 

 

在員工旅遊過後,我只撥了通電話給芷若,要她幫我請幾天病假,就直接關上手機,斷絕與外界的任何連絡。她聽見我的哽咽,並沒有追問太多,只說了句包在她身上,就要我好好保重自己。

  也許是那次進度報告表現的還可以,也或許是老總哪根筋不對,他很阿莎力地准了我的假,還要我靜心休養,別擔心工作的事。

 

  而我的確是靜養了,而且是像植物一樣癱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除了眼眶有微鹹帶苦的液體止不住地湧出,大部份的時間,我都靜靜地沉浸在自己的淚海裡,連呼吸都快要放棄。

 

聽著何梅的腳步聲慢慢走遠,我翻了個身,怔怔地望著天花板,試著發呆。

  其實,我很想強行控制自己的思緒處在放空狀態,什麼都不想,什麼也不做。讓大腦停止運轉,讓動作失去協調,只剩下肺在呼吸,心在輕跳,時間在流逝,青春在燃燒;而我完全沒有知覺,沒有思考,不會痛苦,不會哭鬧,就讓生命這樣沒有意義的消耗,直到終老。

 

  如果這樣做,就能完全脫離情感的苦痛,就能完全放下愛恨的枷鎖,我欣然接受,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然而,我卻辦不到。 

 

  因為只要我的肺還在呼吸,心還在輕跳,就算大腦放棄運轉,放棄思考,那些令人椎心刺骨的畫面,還是會像卡帶一樣,不停地在腦海裡一幕幕播放著,一幕幕播放者。

  碩大的電影院,只有我獨自一人,觀賞自己參與的悲劇。

  坐在台下,我怎麼也擦不乾滿溢的淚水,因為那劇情的痛徹心扉,只有親自演出的人才知道。我淚溼了衣袖,哭盡了心碎,卻依然等不及謝幕的畫面,也找不到戲院的出口,只能繼續坐在觀眾席,孤伶伶地一個人,繼續被強迫看著,那慘淡模糊又刻骨銘心的悲劇。

 

  或許我還不算是一個人,因為這些灰白的日子,還有何梅陪在我身邊,聽我訴苦,陪我解憂,肩膀借我裝覆淚水,微笑借我傾倒傷悲。

  只是淚水流不乾,傷悲倒不完,我繼續在心碎的洪流裡載浮載浮,如今何梅也離開了,我連最後一根救命的浮木,也被抽離。

 

 

  揉著佈滿血絲的雙眼,我勉強坐起身,打開電腦,以離線狀態登入msn

  通常我只要一登入,不論是在哪一種狀態,總會有好幾個離線訊息如雨後春筍般一個個冒出來,有小古的溫柔,也有芷若的kuso,或是彥霖友情的問候,甚至是小娘不死心的追求。

  而我,總是會在一堆跳出的視窗裡,很快地找到「Tropical」的字樣,然後只按下它。其他的視窗,等我聊完再說。

  

  但是這幾天(也忘了多久,我應該哭了三天有吧),不論我在什麼時候登入msn,都看不見熟悉的「Tropical」字樣,一顆緊緊揪著的心,也跟著未出現的視窗懸在半空中,不知該落向何方。

  我隨手抽了一張面紙,輕輕地擦拭著鍵盤上,那把滿載著失望墜落而濺起的淚花,再揉了揉眉間,那道愈來愈深的擔憂和思愁。

 

  為什麼?他為什麼一直沒有傳message給我?

  是他想等我平復心情走出悲傷,才會選擇再次跟我連絡?

  還是被小古那一拳打得信心全失,所以心生畏懼不想再淌混水?

  又或者是被我失心瘋似地冷言冷語傷得太深,所以徹底失望選擇放棄?

 

 

  我不知道。

  我不想猜,我也不敢猜。

 

  

  輕輕長嘆一聲,悲傷還在臉上蜿蜒成河,我卻沒來由地笑了出來。

  那是種不帶任何溫度的自嘲,嘲笑自己選擇放開既有的幸福,卻又莫名地抗拒,曾經握在掌心的溫柔。

  我給了他希望,也給了他失望,如今他還給我的,是對感情的絕望。

 

  給我絕望的,不只有他,還有小古的消聲匿跡,彷彿人間蒸發一樣。

  當我msn上線時,不再有他的問候笑臉;當我睜開雙眼時,不再有他的噓寒問暖;當我難過時,不再有他的包容和關懷;當我高興時,不再有他的爽朗和可愛。

  小古像一陣颶風,攸地從我生命中消失,卻留下遍地枯枝落葉,滿目瘡痍。

 

  想到這,我下意識地拿起手機,開機撥出了號碼,隨著語音信箱的提醒,我才想起他的手機,早在那個夜裡,被他的怒氣炸的支離破碎。

  連同我的心,我的靈魂,我和他的愛情。

 

 

  試著掙扎些什麼,還在期盼些什麼,我的手機開了又關,關了又開,螢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忘了這樣開機關機多久,直到電池計量只剩下一格,發出一聲尖銳的警示把我喚醒。我凝望著那兩吋大的LCD,依然沒有任何來電,只有幾通垃圾簡訊,夾帶著芷若的關心塞了進來。

 

嘆了口氣,把手機丟在一旁,我的視線,又開始不受控制地落在電腦的msn視窗上。

輕輕地移動滑鼠,我選擇了登出,沒過一會兒,又不由自主地輕敲下「登入」的按鍵。

就這樣登出又登入,登入又登出,msn的視窗開了又關,關了又開,如果我不是以「離線」的狀態登入,朋友一定會看見含有「Sakura(何櫻)」這幾個字的小方塊,不停地竄出在螢幕右下方,搭配著「登-登-登」的音效,搞的大家受不了,覺得我有病。

 

是呀,我是有病。

我有一種缺乏溫暖的病,在戀上彭祤璘貼心的溫柔之後。

 

那是種無聲無息的病毒,潛伏在不知不覺的甜蜜中,他先用溫熱心房的暖流包圍著我,再用真摰誠懇的情意感動著我,讓我的依賴愈來愈深,病情愈來愈重,卻從不自覺。

直到這一切,像泡沫般瞬間消失,我才發現自己早已病入膏肓,無可救藥,不受控制地反覆穿梭在虛擬的電腦程式裡,尋找他的溫柔。

只是就算msn程式被我點過上百回,敲滑鼠的食指也已微微發疼,熟悉的溫度,渴望的暖流,卻依然沒出現過,一次也沒有。

 

眼看無計可施,我只好換換手氣,試著以「線上」的狀態登入,看看老天爺是否會可憐我,施捨一些溫柔。

突然間,螢幕跳出一個msn對話視窗,不停地劇裂晃動,讓我瞬間從悲傷中抽離出來,興奮地揉著發紅的雙眼,凝神一瞧。

 

一瞬間,我的情緒從雀躍變成失望,再從失望轉成心悸,眼前傾刻灰成一片,所有的溫暖和希望驀然從生命中抽離,彷彿心臟快要停止跳動,肺葉快要停止呼吸,我的存在,就快要失去意義。

匆忙之間,我胡亂地盥洗完畢,順手拿了個髮夾紮起頭髮,隨便換了件衣服,抓了包包就要衝出門。

 

右腳才剛跨出大門,一個心念之間,我硬生生停下腳步,眼角迅速移到梳妝台前,那瓶我最喜歡的Elizabeth Arden綠茶香水。

猶豫了三個心跳,我拿起了它,朝空中噴了幾下,再跑過這片淡淡的綠茶香。三步併作兩步,我來到街角的巷子口,連忙跳上了計程車,往市區急駛而去。

 

坐在車上,我仍止不住心悸,腦海裡重覆播放著剛才的msn視窗,再憶起他那天傳來的每一道暖流,那晚蒼白的面容,以及那一夜抱住何梅時,耳邊劃過的救護車嗚笛聲。

原來這一切,都是他用盡全力燃燒,努力給我的夢境和溫柔。

 

 

那是彥霖傳來的「來電震動」,簡單地帶著幾行字。

 

  

  「彥霖(別叫我極品,叫我足球隊隊長):何櫻,我一直連絡不上妳,Tropical那晚病倒在妳家附近,至今仍高燒未退,妳快到忠孝醫院XXX號病房,如果可以,請開機跟我連絡。」

 

 

 

(你一定會好起來,因為你還欠著我,一輩子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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