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明早101的Tiffany & Co.有一款項鍊限時特賣耶！」懶洋洋地，我趴在床上，雙腳不自覺地在空中晃呀晃，随性地翻著百貨公司的DM。突然間，我對著手機尖叫出聲，「是我一直很想要的限定款，只有三組，好想蹺班去買喔！」
「喔，是嗎……」電話那頭，傳來好人卡有一搭沒一搭的回話，似乎有點心不在焉。
不，或許該這麼說。
自從今天中午Blue帶著小瑜離開後，他就像有雙重人格似的，有時凝神咬唇盲頭深鎖，有時又說學逗唱談笑自若。
這一秒，他可以彈著吉他瘋狂和大叔對軋飆唱，又叫又跳叫人忘卻煩惱和憂傷；下一刻，他又會面無表情怔怔望著客人發呆，直到我朝他胸口送一記草莓拐叫醒他，靈魂才會猛然跳回軀殼，用力地大聲喊出「歡迎光臨！」。
「好人卡好奇怪。」小倩把我拉到一邊，不解地咬耳朵，「怎麼變的好像有分身似的，時而溫柔時而木頭，有時瘋狂有時陰沉，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妳們又吵架？」
「沒，沒有啊。」我聳聳肩，或許他又哪根筋不對，看到某個男客人搭訕我而悶悶不樂吧。雖然這症狀跟以前的吃醋不太像……
「是嗎？那就好。」小倩瞇著眼睛，不停上下打量著好人卡，「希望那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他好像跟自己在拔河似的掙扎……」
我再次聳聳肩，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隨即把話題轉到這一季新出的LV包，和小倩研究了起來。
小倩和大叔都是精品迷，在客棧裡，經常可見我們三人佔據某個角落，對著每一季新出爐的精品DM品頭論足，你一言我一語聊的不亦樂乎。至於名牌白痴好人卡，因為既聽不懂也不提不起興趣，只好自己一個人默默地擦著大理石地板，直到閃閃發亮為止。
不過我猜，他應該真的只是胡亂被什麼悶醋嗆到吧。
因為下班後，他還是一如往常的溫柔，帶我到永康街的「永康牛肉麵」打牙祭，免洗筷依然用熱開水小心燙洗，桌上還是一樣有抽出一半的面紙，和包裝紙細心褶成的便利筷子座，再外帶一杯八分滿的溫開水，溫度適中，不冷不熱，就像他的笑容一樣。
雖然偶爾他會恍神，和我的對話也是有一搭沒一搭，但一來我完全沉醉在入味彈牙的牛筋和鮮嫰軟滑的腱子肉裡，濃郁醇厚又微辣的湯頭完全鎮住我的靈魂，讓我早已無暇分神；再者，一直順著感覺走的我，本來就不懂得顧及別人的感受，只要好人卡還在身邊，我就會感到很安心。
反正天塌下來，還有他頂著。
那些什麼跟自己拔河的亂象，應該只是小倩胡謅的唄……嗯，沒錯，一定是。
我點點頭，繼續吃著富有嚼勁的麵條，喝了一口溫開水，絲毫不以為意。
「明天的Tiffany限量款真的好漂亮喔！我好想要！」我對著DM愈靠愈近，整個人都快要跳進照片中與項鍊融為一體，「可是只有三組，好討厭喔，不知道能不能蹺班去買……對了！乾脆等會打電話跟小倩講，叫大叔明天停工一天，正好我跟小倩大叔三個人剛好一人一條，哈！搞定。」我猛然坐起身，興奮地問好人卡，「嘿，你說這個idea棒不棒？」
「棒……棒，很棒……」好人卡的聲音，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死人樣，「嗯，就這麼決定吧……很好，非常好……」
「好什麼好？」沒有得到預期的反應，我有些不悅，「欸，你敷衍我？到底有沒有在認真聽啊？」
「有啊。任何時刻，妳所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聽的很仔細。」好人卡悠悠地呢喃，「每一字，每一句……」
「我說，你到底要悶到什麼時候啊？」本姑娘的耐心早就登報遺失了，你別再挑戰我的極限，「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到底是怎麼了？又有哪個臭男生搭訕我讓你不開心了是不是？」
「不，不是。」也許是沒料到我的情緒變化如此劇烈，好人卡頓了一下，隨即否認。
「那又是怎麼了？」我的音調愈拉愈高，和堆疊在胸口的怒氣成正比，「你到底是不是男子漢啊？有什麼不開心幹嘛悶著不講，直接了當說清楚講明白，OK？」
「真的……要我說？」
「廢話！」如果他就坐在我面前，我肯定立刻給他一拐，「有話快說，普－利－司！」
「OK，我說就是了。」他深呼吸好大一口氣，試圖平緩自己的情緒，「妳……還是很在意Blue，對不對？」
「我……我沒有啊……」猛然被一箭射中，我瞬間結巴。
「真的沒有？」他的鼻息變的急促莫名，即使上一秒的他，才剛深呼吸，「別騙我了，妳明明還是很在意Blue，不是嗎？」
「沒有！就跟你說了，我真的沒有！」我試圖用急遽拉高的頻率，來掩飾自己的心虛，「他算哪根蔥哪根蒜，憑什麼要我在意他，莫名其妙！」
「如果妳不在意他，為什麼要突然叫住他？如果妳不在意他，為什麼會說那些帶刺的話激怒他？」隨著一句句質問，好人卡的音量不由自主愈放愈大，「如果妳不是還在乎他，為什麼要在他們面前，故意牽起我的手？」
「不……不是……」像是蹺蹺板，我的聲音愈變愈小，「我…我沒有……」
「妳知道嗎？當妳握住我的左手那一瞬間，我的心，也被妳親手撕裂了。」好人卡邊說邊顫抖，彷彿畫面回到幾個小時前，「沒錯，望穿秋水的等待，終於盼得妳第一次牽起我的手，我好人卡何德何能，理應感到高興才對，但我沒辦法欺騙自己，妳只是為了氣Blue，只是為了心裡的不平衡，只是為了證明自己也交的到男朋友，完全不是因為喜歡我，對不對？」
「不！不對！」我急著想辯解什麼，卻支支唔唔找不到藉口，「不是這樣子的，你聽我說……我只是…只是…」
「只是不甘心？只是不服氣？還是只想要證明自己也能擁有愛情？」好人卡愈說愈激憤，「在妳做這些舉動的同時，可曾將心比心想過我，會有多難受？我一直想要的，是妳的真心，妳的歸屬，妳的喜歡，妳的愛，絕不是妳一時興起的贈與，更不是妳示威欺敵的工具！」
「我……我沒有！」不知不覺，激動的情緒在對話間蔓延開來，「我從沒有想過要利用你，也不知道自己今天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我…我…我只是……」
「只是？只是什麼？」
「只是……只是……」第一次，我在好人卡面前徹底佔下風，「我只是……」
「不論妳當時為了什麼，但這麼赤裸裸的任性妄為，真的讓我好失望，好受傷……」好人卡的音量慢慢恢復正常，卻透著叫人哆嗦的陌生，「我一直天真地以為，只要自己不放棄，帶著溫柔默默地守在妳的身邊，總有一天妳會懂得我的好。我從不覺得累，也不覺得自己傻，但這一刻，我卻無法阻止椎心刺骨的失落感，一刀一刀無情地劈下，讓心皮開肉綻……才讓我看清，在這條路上，原來只有我自己一個人，愛的好累，好累……」
「不！不是這樣的……」我的眼前早已一片模糊，呼吸也變的急促，宛如溺水般窒息難受，「真的不是，我……」
「還記得嗎？妳曾經反覆問自己，為什麼會對Blue的離去如此在意。」不理我的解釋，好人卡繼續自言自語，「我一直沒有回答妳，是因為在妳愛情世界裡，妳從不曾用心愛過任何人，妳享受的只是被捧在手掌心上任性成趣，妳需要的只是有人簇擁陪伴趕走孤寂。所以妳愛的，只是妳自己。」
「我……我不曾愛過別人？」突然間，彷彿有一把榔頭，重重地朝可愛的小腦袋敲了下去，我下意識重覆著好人卡的句子，「我只愛我自己？」
「妳知道嗎？別人說妳愛慕虛榮，嬌生慣養，我都不在乎，對我而言，追求物質上的享受是人之常情。就算妳不是公主，只要我愛上了，拼了命也會讓妳享受最好的物質生活。」好人卡深呼吸了一口氣，再次吐出陌生的字句，「但妳真正叫人難以接受的，是感情上的隨性成慣，和精神上的害怕孤單。那樣的公主病，只想要有人陪伴，有人使喚，不懂感受別人的感受，只想在乎自己的在乎，妳知道嗎？」
「為什麼……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和著止不住的哽咽，我的眼淚早已潰堤，負面情緒泛流在雙頰，「你已經不愛我了？你要離開我？對不對！」
「我永遠永遠，都不會離開妳。」好人卡靜靜地說，就像呼吸一樣那麼自然，然而鼻息的溫度，卻又透著刺骨的冰寒，「但請原諒我，現在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先讓我冷靜一會，好嗎？」
「不……不要…我不要！」突然有股寒意，從背脊直衝腦門，我拼了命想要抓住些什麼，立刻脫口而出，「我不要掛上電話，我不要你離開我，我不要失去你，我……我愛你！」
一瞬間，沒有多餘的聲音在流動，只有他平靜而微寒的呼吸，穿插在我急促的哽咽之間。
過了半响，好人卡淡淡地笑了一聲，有種無法形容的淒涼。
像自嘲，也像看穿。
「謝謝妳，我等這句話等很久了。」像是刻意地，好人卡說的很慢，「但是抱歉，還是讓我先獨自冷靜吧，畢竟現在的我太脆弱，不適合負載太沉重的情話，sorry。妳也先冷靜好好沉澱自己，別再隨性說出任何不負責任的話，好嗎？」
「不！不要！求求你……不要連你也離開我……」第一次，我在好人卡面前擺出低姿態，也是我生平頭一遭，「我不要……」
「放心吧，哪裡有小草莓，哪裡就有好人卡，我不會離開你的。」好人卡勉強笑了笑，卻掩飾不住愈來愈重的鼻音，「但……真的對不起，我要掛上電話了，不然我不知道，自己會說出什麼傷害妳的話。Sorry…and……bye……」
隨著最後一聲「bye」，好人卡也消失在電話的另一端。
只剩這一端的我，獨自一人淹沒在無窮無盡的悲傷，在默不作聲的話筒身旁，孤獨地哭泣，寂寞地窒息。
這一刻，我才看見自己的靈魂，原來藏著這麼多負面情緒，淘也淘不盡，流也流不乾。
源源不絕的傷悲，就這麼從缺了心跳的胸口滿溢氾濫成災，直到手機傳來簡訊聲的那一刻。
我放慢了啜泣，打開手機瞥了一眼。
一瞬間，更多的後悔和自責，和著既有的悲傷，再次一湧而上將我淹沒。
這一夜，我從不曾停止過墜落。
「我不願看見妳流淚，也不願聽見妳傷悲，
但我更不願意看見自己，開始否定當初愛妳的純粹。
我愛妳，只是我愛的好累，好累，好累…… 」
（一廂情願的單戀，不能算是愛，充其量只能算，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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