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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囉!又遇到妳了。」
  「是呀!今天實驗還順利嗎?」
  「還好!妳呢?」
  「嗯,託你的福,我也還算順利。」



  通常講完這段寒暄,這段看似拘謹又陌生的寒暄後,我和她會先同時停頓下來,再很有默契的相視一笑,開始這一天我和她簡短的聊天內容。

  是的,我和她的聊天內容,總是非常簡短,又帶點斷斷續續的東拼西湊。
  在不到一分鐘的聊天過程中,我們可以很有默契的一同接起昨天被分離給切斷的話題,再繼續延伸下去,直到下一個別離。

  當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刻,我和她會再一次相視一笑,點頭示意道別。

  她往右,朝著醫學院大門的方向走去,到仁愛路上的分隔島等公車。
  我往左,朝著醫學院後門的方向走去,回徐州路上的男11舍歇息著。

  只是在我轉身離去的那一剎那,我已經開始在期待。
  在這一次的離去,期待著下一次的相遇。



  我已經忘了,是什麼時候開始,我總會在晚上,一邊做著實驗,一邊不停的檢視我手腕上,Swatch裡時針和分針的相對位置。
  隨著Swatch的時間逼近9:30,我的心跳,也跟著不知不覺的愈跳愈快。
  這一刻,彷彿有根鼓棒,正在我的心頭,敲著響亮的節拍,奏著輕快的頻率,像是在提醒著我,不能錯過每一天的約會。

  那個只有屬於我和她,看似短暫,卻又讓我引頸期盼的電梯約會。

  隨著時間正式來到9:30,我會將手邊的實驗告一段落,脫下手套,將pipetman放回原位,脫下我的實驗衣,背上我的Mexx包包。
  踩著輕鬆愉快的步伐,我來到生化所的電梯門口,按下電梯的「下樓」鍵。

  醫學院的電梯一共有三台,最右邊那一台是載貨電梯,同時也是載過無數實驗動物和化學葯品的電梯。
  有著處女座的龜毛和潔癖的我,打死也不會願意走進那一台電梯。
  
  接下來,就剩下左邊和中間的載客電梯了。
  這時候,我該選擇坐那一台呢?

  我從小是左撇子,左眼視力比右眼好,頭髮也是從左邊旁分,就連對「左」的這個姓,也有很不錯的刻板印象。
  舉例來說,像清代的大臣左宗棠、一生經歷了湘軍平定太平天國運動,洋務運動,鎮壓陝甘回變和收復新疆等重要歷史事件,這麼厲害的人物,當然是我極度推崇的歷史偶像。
  再者,舉我小時候看過的「好小子」這部經典電影裡,三位活蹦亂跳的小帥哥為例,雖然「老大」顏正國很酷,「小胖」陳崇榮很可愛,可是我就是沒有理由的,喜歡左孝虎的拳腳功夫。

  呃....好吧....我知道從左宗棠跳到左孝虎是很不搭軋,可是我只是要強調,我喜歡「左」,這件玩意兒。
  所以,不消多說,我會擇善固執的選擇左邊的那一台電梯坐。

  而我也慶幸,因為有我處女座的堅持和龜毛,才能讓我遇見這位清秀佳人。
  這位和我一樣準時離開實驗室,喜歡坐左邊這台電梯的清秀佳人。
  唸微生物所的她,留著一頭及肩的烏黑秀髮,戴著俏皮的黑框眼鏡,掛著迷人的一彎微笑,綴著可人的淺淺梨窩,背著俐落的深紅色Jansport背包,漾著鄰家女孩的親切氣息。
  這樣動人的清秀佳人,在迷漫著緊湊的實驗壓力,和散發著濃濃的化學葯劑和酵母菌等味道的醫學院大樓裡,的確會讓人眼睛為之一亮,也輕易的洗去一天的疲憊。

  「噹!」

  輕脆響亮的聲音,隨著樓層顯示在7樓時響起,伴著她清瘦勻稱的身影步入電梯,我知道,在上一次的分離後,令我滿心期待的相遇又將開始。

  在見到她的每一刻,我都這麼貪婪的希望,咱們醫學院能夠座落在101大樓內。
  而我和她的相遇,能夠在高處不勝寒,窗外飄著邈邈雲霧的第九十幾層樓間。
  如果能這樣,我和她相處的時間,就能夠再多個幾分鐘。

  可惜,在不到一分鐘內,我和她已經墜落到地面,也帶著我的幻想回到現實面。
  她往右,我依然往左,轉身離去,我繼續期盼著下一次的相遇。
  


  
  「哈囉!又遇到妳了。」
  「是呀!今天實驗還順利嗎?」
  「還好!妳呢?」
  「嗯,託你的福,我也還算順利。」

  這一次,還是一樣,我停頓下來,和她有默契的相視一笑。
  這時候的我,不知從那裡生出來的勇氣,想要打破我和她之間,這層似有若無的曖昧僵局。

  我沒有延續著昨天未完的話題,搶先一步開口了。

  「妳知道嗎?!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要告訴....妳。」這時候的我,開始滿臉通紅,上氣不接下去。
  「什麼事....你說吧....」她似乎預知了我接下來想說什麼話,微微的低著頭,跟著我一同羞紅著臉。

  她的羞怯,彷彿一抹夕陽的殘紅,悄悄的渲滿她的臉頰,我不禁看傻了眼,差點忘了接下來想要告白的話。
  「我....想....告訴....妳....」我吞了口水,用力捏著自己的右手,逼自己一定要把下一句話說出口。
  那一句「我喜歡妳很久了!」的話。



  「啊!好痛!」隨著被捏痛,紫黑瘀青的右手,我醒了過來。
  
  去....原來只是一場夢....

  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一定是太期待每天的電梯約會,才會做這種不符合我膽小性格的告白春夢。

  

  
  今天的我,8:00還沒到,就放下了手邊的實驗,趕著脫下實驗衣,按下電梯的「下樓」鍵。
  因為我的大學死黨兼麻吉Stanley,約我在醫學院附近的「龍門客棧」吃晚餐。

  「喂!Stanley!拜託啦!可不可以跟你約9:40再吃啊?」昨天的我,在電話這頭苦苦哀求著。
  「9:40吃晚餐?!那還不如改成吃宵夜算了!喂!我難得上台北一次,你就捨命陪君子一下會怎樣!」無情的Stanley,一口就回絕了我的哀求。
  「好啦!求求你啦!我阿茂一輩子很少對人低聲下氣,你就看在我百年難得一見的跪求下,可憐可憐我吧!」
  「跪求?在哪裡?我沒見著你有下跪呀!」
  「廢話!我們是講長途電話,又不是在視訊,你當然看不見我的下跪啊!」我習慣性的舉起中指,雖然電話的另一頭並看不到。
  
  「那好!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麼9:40才能來吃晚餐,我先聽聽你的理由後再做打算。」
  「呃....呃....這....」這時候的我,突然猶豫了起了。

  因為要和她在9:30的電梯約會這件事,我實在是說不出口。
  除了那位清秀佳人並不是我的誰之外,我可以很肯定,告訴Stanley這個答案後,依他的個性,他必定會豪邁的送我一個「幹」字,接著狠狠的掛上電話,讓無情的「嘟....嘟....嘟」電話聲來回應我。
  
  當然,我也可以編個善意的謊言來騙Stanley,就說我隔天有個重要的實驗,要做到9:30才能做完。
  不過,我想到在剛上大學時,某一次的酒足飯飽後,在酒精濃度的催化之下,我和Stanley對著眼前的兩瓶威士忌空瓶和三碟下酒小菜,金蘭結義所發下的白痴誓言。

  「我區宗茂,和Stanley,從今起沒有任何秘密,如有任何欺瞞或說謊,願到總統府面前裸奔。」
  
  在隔天醒來後,我第一次領叫到威士忌的酒精濃度,竟是如此害人不淺。
  我一定是被它灌醉了三魂七魄,才會說出和我處女座龜毛性格如此不搭軋的白痴誓言....
  
  這下好了....我既不能告訴Stanley我的電梯約會,也不能騙他我明天要做實驗。
  因為極度愛好面子的我,不想看見我登上明天蘋果日報的頭條,標題寫著:「驚爆!總統府遛鳥俠,死於衛兵槍下,原來是位醫學院高材生....」

  遛鳥裸奔就算了,還要冒著可能會被總統府前一拖拉庫的衛兵和仕衛亂槍打死的危險,這還真是個白痴到不行的誓言....

  「唔....好啦....那就8:00吃飯吧....」我心不甘情不願的回答。
  「好呀!我早就等不及要吃龍門客棧的小菜和牛肉汁拌麵了!真是太好了!」



  
  「噹!」電梯門開了,我一如往常,走進了專屬的左邊電梯,只是時間和平日不同,今天的我,提早了一個半小時。
  當然,踏進電梯的心情,相較於平日的輕鬆喜悅,也是完全截然不同。

  這一刻的我,心裡還在盤算著,該如何在9:20前打發走Stanley,再趕回來醫學院生化所坐電梯。
  畢竟10分鐘對我這個飛毛腿來說,應該是綽綽有餘了,更何況龍門客棧離醫學院又不遠。
  如果真的打發不走他,我也可以在9:20的時候,藉口要出去外面買一手啤酒,再藉機溜回生化所,繼續我短暫的電梯約會。

  反正只要我回去時真的帶著一手的啤酒,應該就不算欺騙他,我也就不需要去總統府前裸奔吧!

  當我正佩服我的聰明才智,可以在短時間內想到這麼多替代方案時,「噹~~~」的一聲,電梯在7樓停住了。

  在剎那間,我的下顎在這一刻,差點永遠地離開了上顎。
  隨著熟悉的身影出現,我的全身像瞬間流過極速的高壓電,不但立刻敲破了我的沈思,也讓我不自主的臉紅心跳了起來。
  我朝思暮想的清秀佳人,我魂牽夢縈的鄰家女孩,那位微生物所的女生,在我的眼前,對著我輕輕的一笑,隨即步入的電梯。

  哦!天啊!感謝主!我們竟然這麼的有默契!

  莫非這真是上天的旨意!讓我和她註定要相遇!
  原本盼不到的電梯約會,就這麼輕而易舉的降臨在我的面前!

 


 
  「哈囉!又遇到妳了。」
  「是呀!今天實驗還順利嗎?」
  「還好!妳呢?」
  「嗯,託你的福,我也還算順利。」

  我和她再次的相視一笑,我想起了前幾天的那個夢境,心裡正盤算著,該不該說出夢裡還沒說出口的那句話時。
  這一刻,她先開口了。
  
  「現在不是才8:00,你怎麼現在就要走了?今天比較早喔!」她輕輕的微笑,用著一貫的優雅從容態度,甜甜的說著。
  「沒有啦!我跟一個損友約著要去附近的龍門客棧吃晚餐,所以要先離開一下。」我吐了吐舌頭,還沒從上一刻見到她的驚喜中清醒。
  在這一刻,不同於昨日的怨聲載道,我打從心底,由衷的感謝死黨Stanley的晚餐邀約,就這麼誤打誤撞的,讓我竟然又可以不偏不倚,在電梯遇見我的清秀佳人。

  「呵~~~我知道那間龍門客棧喔!我喜歡吃它的牛肉汁乾拌麵,那真的很好吃,只是地板和桌子髒了點,不過卻很有熱鬧的氣氛。」她依然笑盈盈地說著,淺淺的梨渦又再一次在我的眼前綻開。
  「呃....對呀!我也很喜歡妳說的牛肉汁乾拌麵,還有它的小菜也很夠味哦!」我勉強拉回我的眼神,那雙深陷在她的梨渦裡的眼神,回過神來,勉強的擠出幾句話。
  


  「噹~~~」

  當我話還沒說完時,無情的鈴聲已經響起,螢幕上的1樓樓層顯示,再一次無情的把我和她帶入分離。

  「對了!妳今天怎麼也這麼早走呀?這麼巧!」我不好意思的搔搔頭,對她笑了一下。
  「對呀!真巧,今天我男朋友剛好不用加班,所以要來接我回家。」
  她輕輕的微笑示意,舉起了她的右手,揮手向我道別後,轉身走向右方,朝著大門的方向走去。

  望著她輕鬆寫意的背影,我的腦海裡,卻塞滿了她的上一句話中,最帶有殺傷力的「男朋友」這三個字。
  這三個字,從她的口中悄然的蹦出,一樣的輕柔,一樣的甜美,卻這麼不留情的,狠狠的在我的心頭,劃下一道淌著鮮血的痕跡。

  原來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自作多情呀....



  我背著Mexx包包,依然習慣性的走向左邊,往著醫學院後門的方向走去。
  只是不同於往常的輕跳飛舞,在這一刻,我的腳下卻是步履蹣跚,舉步唯艱。




  「下一次,找別的時間,自己一個人坐電梯吧....」
  我對著自己,輕輕的,悠悠的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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