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坦利故事屋--窮的只剩下，小說。

　　坐在右方的彥霖拍拍我的肩膀，遞給我幾張面紙。

　　我輕輕拭去淚水，向他點頭示意，突然覺得他很溫暖，也很親切。

　　甚至，我那一瞬間有了錯覺，他似乎變帥了不少。

　　難怪常聽人說，女生在脆弱無助的時候，是很容易被趁虛而入的，當一顆心漂流在孤立無援的茫茫大海中，就算此刻漂過來的，只是一根不起眼的稻草，任誰也會拼命想要伸手抓牢。

　　我想，當初會說彥霖是極品的人，應該也是個正在失戀的女生吧。

然而對我來說，感動歸感動，始終無法轉換成感情上的歸屬。

芷若曾說過，我是個很像男生的女生，女生選擇異性靠感覺，而我，卻跟大多數的男生一樣，靠的是電石火光間，那視神經傳來的霎時衝動。

　　這也就是說，無論如何，我也不會把感動當成心動。

　　在心裡輕聲對彥霖說句抱歉後，我不敢再繼續放空，深怕那不由自主的深藍色情緒，會再一次讓我眼淚的防線潰堤。

　　所以我打開了實驗記錄本，希望能寄情於工作，讓現實的壓力稀釋掉鼻酸的哀愁。

　　只是我才翻到第一頁的進度報告表，冷不防地，另一個衝擊又迎面而來。

就像是後腦勺挨了記悶棍一樣。

　　什麼？！有沒有搞錯？下禮拜竟然輪到我進度報告！

　　才剛進公司幾個月，好不容易漸漸地熟悉工作環境，我卻馬上要被趕鴨子上架，被一群臭老頭用銳利又狠毒的字眼電得體無完膚，真不知是最近犯太歲忘了點光明燈，還是紅顏遭忌被女同事用草人插針下降頭。

話又說回來，這個沒天良的進度表是誰排的呀？

把這麼資淺的我排這麼前面，最好我是生的出Data來報告啦！生一堆氣還差不多！

　　我待的這家生技公司，是由某知名創投和數位皮膚科醫生成立的，主要的投資標的，是想藉由生物技術配合臨床醫學，共同研究和開發效率更好，同時成本更低的美容保養產品。

　　愛美是女人的天性，本小姐也不例外。才剛到104人力銀行網站註冊的第一天，我立刻被這家公司高瞻遠矚的理想給吸引，更被「美容」和「保養」這兩個字眼點中死穴。

不假思索地，我很快丟出了履歷，並齋戒沐浴燒香拜佛，盼望自己能夠雀屏中選。

所以，當我接到小娘的電話，告訴我已經錄取的時候，天知道我一個心雀躍地快要炸開，只想大聲地全世界廣播，讓每個角落都聽得見我的喜悅。

我所屬的研發部門主要有兩大方向，一種是從各種生物體中，尋找適合的酵素，如玻尿酸合成酵素、軟骨素聚合酶等，並將這些酵素利用基因轉殖技術大量製造，並設法應用在產品的生產與改良。

第二種方向，是利用各種純化技術，快速且便宜地從生物體中萃取美容保健相關元素，如從雞冠中製備玻尿酸，以及從深海魚中取得大量的膠原蛋白等。

而我，就屬於前者，主要是負責從細菌中找到適合的玻尿酸合成酵素，並設法用其他的寄主細胞進行大量表現及純化的工作。

各位看的眼都花了嗎？沒關係，我也是。

當小娘連珠炮般向我講解及介紹研發部的工作內容時，只見從沒接觸過純化技術和基因工程的我聽得一頭霧水，只隱約在耳畔飄過「玻尿酸」、「膠原蛋白」這幾個誘人的字眼，就滿懷期待地編織了一連串綺麗的願景。

直到上班的第一個禮拜，我才驚覺到，美麗的夢想正在幻滅。

成天面對著一瓶一瓶又臭又重，裝著滿滿大腸桿菌的三角錐瓶，再小心翼翼地操作著一台比一台貴重，甚至動輒上百萬的層析純化系統，我不禁叫苦連天，體會到隔行如隔山的傍偟與無奈。

碩士班做了兩年細胞實驗的我，徒有滿滿的分子生物技術與細胞培養經驗，卻沒有辦法應用在眼前的蛋白質純化操作，只好任憑英雄無用武之地的無力感，一次又一次狠狠澆熄我的夢想和期待。

　　翻開實驗記錄，除了少許的DNA電泳圖，和幾張不成功的蛋白質純化圖譜，我已經找不出任何數據，來證明他們這幾個月付給我的薪水沒有丟到水坑。

　　看著台上的小張秀著令人眼花瞭亂的華麗動畫和目不暇給的龐大數據，依然被台下一群尖酸刻薄伶牙伶嘴的上司罵得抬不起頭來，我已經可以預見下星期的被釘在講台上的死狀，鐵定是得在自己的腳上寫個「慘」字。

　　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剩下不到一個禮拜了，就算我天天留在公司加班到深夜，也很難擠出像樣的數據湊成報告，更何況以我現在低落的情緒，每天能拖著乾枯的靈魂出現在公司，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我用力皺著眉頭，緊咬著快要發紫的下唇，焦躁不安地反覆翻著實驗記錄本，然而，就算我翻上一千遍一萬遍，它也不會就這樣可憐我，從天而降變出一拖拉庫的Data來。

　　好！我決定了！

正所謂士可殺不可辱，對我而言，與其被台下那些不懂裝懂的臭老頭電得七暈八素，還不如明天瀟灑地去把辭呈砸到他們臉上，更來的痛快。

　　正當我打定了主意，甚至打算提起筆在記錄本上，擬好明天辭呈的草稿時，彥霖突然站著身，跟他右邊的人換了位子。

　　此刻的我，並沒有把他這奇怪的舉動放在心上，反正當同事也只剩這最後一天了，管他是要換位子還是要換腦子，我也八竿子打不著。

更何況我只要撐到明天，就可以樂得自在逍遙，好好地休息一陣子再出發。

耶！想到就興奮！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一瞬間，還在腦海裡碎碎唸的我，猛然正襟危坐，連大氣也不敢多喘一聲。

　　要命！現在坐在我身旁的，竟然是他！

　　天啊！早知道我今天就穿漂亮一點，髮尾的分岔再多剪一點，臉上的妝再化得仔細一點，而且我的裙擺現在還留有好大一片水漬，再加上剛哭花的妝，浮腫的雙眼，此刻我肯定醜到爆！

　　為什麼？為什麼他選擇在這一刻坐在我身旁，卻偏偏是我這輩子最狼狽的時候？

　　我平日都有燒香拜佛，尤其是考試前；也會發揮愛心關懷路邊的殘障人士，尤其是公益彩卷；更會常常幫公司減碳節能做環保，尤其是遲到早退的時候。

　　這樣子乖巧的我，非但沒有得到上天的眷顧，還讓我遭受到這麼多的挫折和打擊，這樣公平嗎？

　　等等！現在不是我自怨自艾的時候，我該好奇的，是為什麼他有這個奇怪的舉動才對！

　　為什麼平常神出鬼沒的他會出現在這裡？為什麼他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和彥霖換位子？為什麼他會選擇坐到我的旁邊？

　　任憑一大堆問號不停地從腦海裡冒出，我卻還是找不到任何的解答，只看到他神色自若地看著前方，還是一副自信滿到溢出的神情，還是一臉帥到讓人投降的模樣。

　　我從來沒有和他靠得這麼近，近到幾乎讓人摒住了呼吸。

在這一刻，會議室依然人聲鼎沸，充斥著台上講者微微發抖的報告聲，和台下老總針針帶刺的辱罵聲。我卻只聽見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一聲一聲地，帶著我的情緒攀到最高。

　　神經上緊發條的我，只好藉由反覆地翻著實驗記錄本，來企圖掩飾自己的不知所措。

然而，任憑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卻依然若無其事，一派輕鬆地注視著遠方，讓我搞不懂他葫蘆裡究竟賣著什麼葯。

整夜沒見周公的我，再加上出門後情緒就一直處在緊蹦狀態，長期間累積的腎上線素，已經弄得我的太陽穴開始微微發疼，我只好輕輕揉著眼窩周圍的穴道，再順著節奏緩緩地吐吶，慢慢地調勻自己的呼吸，試著讓情緒從壓力和悲傷中釋放。

　　深呼吸約莫十分鐘的光景，我終於恢復了從前那個超級陽光美少女的模樣。

然而，卻又冷不防地，一句簡簡單單的話語，劃破了我和他之間的沉默，我也在同一瞬間被打回原形。

　　那是一個微溫的聲音，帶著令人不由自主地心悸，和曾經稍縱即逝的暖意。

　　「需要幫忙嗎？」

（錦上添花情易短，雪中送炭意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