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古生來是個單細胞生物。
尤其是怒火中燒的他。
臉上寫著碩大「憤怒」兩字的他,眼睛就快要冒出火來,先是夾帶著咆哮和怒罵,劍拔弩張地捶了好幾下引擎蓋,再使勁試圖扳動車門手把,發現其牢牢上鎖後,隨即發了狂似地,伸腳就是一陣猛踹。
最後,他一眼瞥見車內的模樣,更加怒不可抑,二話不說舉起拳頭,直接朝車窗揮了過來。
因為不知所措的我,下意識地抓住了彭祤璘的右手。
緊緊地,緊緊地。
「他馬的!出來!你們給我出來!」「碰!」
夾帶著他的嘶吼,幾乎在同一時間,拳頭和車窗炸裂出巨大的聲響。
在一瞬間,我和彭祤璘本能地舉起手臂護住了頭,然而砂鍋般大的拳頭,卻沒能一舉擊破車窗,只有鮮紅的熱血飛濺在空中,和著無情飄落的雨點,散落在駕駛座旁的車窗上。
「怎...怎麼辦?」六神無主的我,不自覺地顫抖著,反覆說著這句話,「怎...怎麼辦?」
「放心吧。」他把原本放在我左手心下,被我緊緊抓住的右手翻了出來,再反過來放在我的左手背上,一道發燙的暖流,再一次竄流至心窩,「他已經失去理性了,我出去和他談談,妳留在車上就好,千萬別出來。」
「操!出來!給我出來!」也許是看見他握住我的手,小古顧不得受傷的右手,繼續握住拳頭,再一次朝車窗使勁揮拳。
令我心疼的鮮血,和著無情的雨點,再次散落在我和彭祤璘的眼前。
彭祤璘才開車門,馬上被小古抓住領口拖了出來,一陣琅嗆的他,伸手試圖打掉小古血流不止的右拳,然而,那發紅的五指像是在領口紮根似的,任憑彭祤璘怎麼拍擊也打不掉。
「銬...操你媽的...你活的不耐煩了。」小古顫抖著握住左拳,氣得連話都快要說不清楚,一把朝彭祤璘的臉上揮了過去。
「不要!」見到此光景,我再也坐不住,立刻打開車門,衝了出來。
只見「碰!」一聲,彭祤璘的後背和車門撞擊出好大一聲巨響,後照鏡掉之掉落在地上。他微腫的嘴角,散著一抹令人心碎的紅,在綿密刺骨的夜雨沖刷下,一滴接著一滴墜落到地面,破碎成血跡斑斑。
然而,小古的怒氣依然未消,再次抓緊彭祤璘的領口,左臂再次舉起,彭祤璘也緊緊握住右拳,準備自衛。
我下意識舉起雙手摀住眼睛,不敢再繼續往下瞧,卻在下一秒,像是影片播放器按下「PAUSE」,小古的左拳硬生生停留在空中,瞪大了眼睛往彭祤璘瞧。
過了好一會兒,小古終於擠出兩個字,組成一句無厘頭,卻又讓我一頭霧水的問句。
「是你?」
一句長嘆聲後,小古放開了彭祤璘,留下他嘴角和胸口一片暗紅的血漬,在依然飄落的雨點裡繼續泛開。
「很好,這是我的報應嗎?」小古瞪著彭祤璘,苦笑了一聲,繼續冷冷地自嘲著,「馬的,真的很好,很好...」
彭祤璘接上小古的目光,帶著複雜糾結的情緒,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小古,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似乎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又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
兩個不同溫度的眼神,在濛濛夜雨中交會了好一會兒,小古終於慢慢地把目光從他身上抽離,黯然轉過身子,帶著失望透頂的悲憤,冷冷地看著我。
那是我從沒見過的冰冷雙眸。總是充滿陽光活力的他,此刻卻像是愁雲吞噬的暮日,我只是怯懦地和他眼神擦肩而過,背脊已經染上一陣寒意,似乎所有正面情感已經悄然蒸發,只剩下失落和悲傷。
濃的化不開。
「你...你...」不敢正面接上小古目光的我,支支唔唔好一會兒,終於主動打破沉默,「你們…認識嗎?」
「嗯。」小古點點頭,不帶任何熟悉的溫柔,「大二那年,我隨著系壘到中興大學參加食營盃,因為人手不夠,被籃球隊找隊長去當槍手,在八強賽對上他們時,下半場他的一次帶球切入,站在禁區的我下意識地伸手阻擋,把他從空中拉了下來,沒想到也拉斷了他的腳。後來比賽雖然贏了,我卻一直耿耿於懷,甚至自責至今…」
「什麼?把他右腳弄成骨折的,原來就是你!」吃驚的我,打斷了小古的話,忍不住放聲尖叫。
雖然我很清楚,小古天生就是單細胞生物,不論是寫作、打球或是談戀愛,都是憑著近似動物的本能我行我素,但我卻萬萬沒有想到,把彭祤璘弄成粉碎性骨折,甚至將近一年都無法碰籃球的始作俑者,原來一直陪在我身邊。
即使這種粗爆的犯規方式,的確很符合小古野獸般的直覺。
在這一刻,我終於恍然大悟。難怪小古揮了一半的拳頭,會這樣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而百感交集的彭祤璘,會如此欲言又止的悵然模樣。
因為促成他和精靈的不期而遇,竟是他現在的敵人。
「妳也知道他骨折?」小古眼神的溫度愈來愈低,早已看不見昔日的熱情,「瞧妳心疼的樣子,很好,銬!這真的算是我的報應吧,哈哈哈…」
「小古,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說,我…」聽見他近似歇斯底理的冷嘲熱諷,痛徹心扉的我,試著用些關心,幫我和他的對話加點溫度,「你...的右手還痛嗎?」
「不痛,一點也不痛。再怎麼痛,也比不上妳握著別人的手,那種心碎欲裂的悲慟。」小古搖搖頭,銳利而失望的冰冷眼神,再次朝我猛然刺了過來,「我們在一起這麼久,從沒見妳握過我的手,今天好不容易見到了,妳的手心裡,握著卻不是我的溫柔。很好,馬的,真的很好...」
「我...」我微張雙唇,試著想解釋什麼,卻又無力反駁。
「妳可以告訴我嗎?昨晚,妳到底在哪裡?我打了那麼多通電話,卻一直找不到妳。」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繼續冷冷地問,「是不是,在他的懷裡?」
「我…」啞口無言的我,依然無力反駁。因為在十幾個小時前,我的確依偎在他的胸口醒來。
「很好,馬的,妳連否認的勇氣都沒有。」小古的聲音,透著濃濃的絕望和悲憤,「這些日子,我發現愈靠近員工旅遊,妳就愈加心不在焉。原本我一直催眠自己,是我多心了,其實妳沒有變,但在昨天載妳來公司集合時,我卻突然生了念頭,於是繞了個圈,躲在街口的角落。」
「你…」聽到這,我瞬間瞠目結舌,「你…竟然監視我?」
「原先看見妳淋著雨,和一個女生吵了好一會兒,心疼不已的我,很想衝上前去為妳撐把傘。」小古沒有理會我的訝異,繼續冷冷地說,「後來我才發現,剛才的心疼跟白痴一樣,因為過沒多久,我就看見妳上了別人的車。很好,什麼他馬的員工旅遊,我操!」
「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子…」我張口想要替自己辯解些什麼,卻發現心虛地不成句子,「我…真的…」
「幾十個小時下來,我撥出了近百通的電話,只想聽妳親口抹去我的不安,可是我的期待和希望,卻和這些來電一起石沉大海。因為妳不曾接起來過,一次也沒有。」小古拿起手機,撥了我的手機號碼,「最後,我只想聽妳親口告訴我,妳還愛我嗎?」
話才說完,陳奕迅的歌聲再次悠揚的響起,曲子一樣熟悉,歌詞依然感人,如今聽來,卻是諷刺異常。
我拿起手機,看著2吋大的螢幕,獨自在黑夜中默不作聲微微發亮,我卻始終提不起勇氣,在彭祤璘面前按下通話鍵。
「很好,歸零了。一切都歸零了。」小古失望地冷笑幾聲,把手機使勁往地上砸,深藍色的Sony Ericsson k810i瞬間在眼前爆出火花,伴著我和他幾年的感情,在瞬間炸的肢離破碎。
語畢,小古轉身走向機車,帶著曾經熟悉溫暖的高壯身影,轉眼消失在眼前。
然而,在我心頭留下的傷痕,卻才正在滴著血,凝著痛,透著傷。
很快地,我的眼前模糊成一片,不只是雨點,還有手機螢幕上兩行提示訊息。
「99通未接來電」,和一個尚未閱讀的簡訊。
在那一夜,台北一直下著雨。
「小櫻櫻:
每一通未接來電,都像是一把尖銳地刀子,凌遲著我們的感情,
一分一毫削去我對妳的信心。
妳還愛我嗎?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
(如果欺騙能夠讓你好過些,那麼,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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