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族的櫻花很美。
真的很美。
目不睱給的嬌豔粉紅,點綴在滿山遍野的枝芽,幫園區最高處的「觀山樓」粉墨上妝,猶如日本著名的京閣寺,不只聚焦了眾人讚嘆的目光,也將相機裡的底片抹殺了一張又一張。
從高處俯瞰而下,一片又一片的粉紅花海,隨著春風吹動搖曳生姿,伴著綠意盎然的松柏長青,交織而成美不勝收的山水畫。
在這一刻,除了把自己融化在眼前的粉紅嫰綠之間,盡情享受芬多精的洗禮,用心傾聽大自然的詠嘆,再做些其他的事,都嫌多餘。
只是靈魂已經悄然一分為二的我,卻硬是做了多餘的事。
理性的我,踩著步道上落櫻點點舞步婆娑,醉倒在櫻花樹海間。
感性的我,卻被他的溫柔推著走,一腳踩過我努力緊守的臨界點。
因為他的溫柔也很美。
真的很美。
用美來形容彭祤璘,也許有一票他的粉絲會朝我丟擲雞蛋,再嘲我吐口水以示不滿。
「什麼美!應該是帥才對!」
但就算我被砸的滿身腥味,我還是會這麼說,他的溫柔,真的很美。
他的善解人意,預留了空間和時間,讓我自己決定感情的方向和軸心。
他的真摯深情,流露著溫暖和堅定,讓從沒有過信仰的我,剎那間,願意相信愛情。
他的溫柔濃纖和度,沒有特別使勁,卻總是恰如其份,讓我的心不自覺地往他那邊傾。
他的溫柔綿密貼心,沒有多如繁星,卻總在對的時候出現,讓暖流沒有遇到多餘的抵抗,直接竄入我心。
甚至,進駐了我的感情,我的生命。
相較之下,一直陪在我身旁的小古,看似對我百依百順,也一樣很溫柔,但給我的那種感動,卻和彭祤璘的相去甚遠。
小古的直腸子和單細胞,會讓他一股腦兒把能給我的所有好,全往我這裡傾倒,顧不了後果,也不管眾人的側目,更不論我到底需不需要。
那是一種近似自虐的付出,不但弄的自己力心交瘁,也會讓對方徬徨無所適從。
就像他會不顧燙傷,把熱豆漿放在胸口保暖;也會在清晨六點,淋著雨出現在我家門口;更會不管芷若的感受,三更半夜連call三十幾通電話,只想把我找到。
他對我的好,看似坦白,看似直率,看似可愛,卻帶著近乎粗爆的力道,讓我莫名的想逃。
恰如其份和適得其反,就在一線之間。
過份的溫柔,一旦越過了那條線,就會變質成另外一種形式。
壓力。
溫柔就像表白的時機一樣,很難拿捏。
所以我說,彭祤璘的溫柔很美,真的很美。
因為他總知道我要的是什麼,也能把最適當的甜蜜,輕易地送進心坎裡。
輕輕挽著他的手,我笑了。
因為我終於知道,小古缺的那一點點距離,到底是什麼。
「怎麼?在想些什麼?」沿著櫻花步道,穿過幾間石板築成的原住民建築,在午後時分,我和他慢慢走到櫻花湖畔,他笑著問我,「怎麼笑的這麼燦爛?」
「沒事。」這一刻,我若說出小古的名字,不就大煞風景了。我搖搖頭,淡淡笑著,「這裡很漂亮,我很喜歡。」
「嗯,我也是。」他伸出空著的右手,指著湖面,「妳瞧,碧綠深邃的湖水,映著池畔桃紅欲滴的櫻紅樹林,偶爾綴著三三兩兩飄落的粉紅花瓣,徐徐春風,暖暖斜陽,簡直跟人間仙境沒兩樣。」
「呵,觀光文化局真該找你去代言,每個自然美景都被你說成如詩如畫了。」我促狹地取笑著他,「不過滿山遍野的櫻花真的好美,還好這次的員工旅遊是來這裡,真是選對了。」
「是呀。」他笑著說,「不過這些櫻花樹見到妳來,應該會很不服氣吧。」
「啊?」我愣了一下,「怎麼說?」
「因為它們得努力撐過寒冬,好不容易長出新芽,再努力孕育出一朵又一朵的花苞,才能盛開出滿山遍野的櫻花,換來大家的注目和驚嘆。」他打趣著說,「可是它們萬萬沒想到,才只不過從北方飄來一朵櫻花,就讓它們瞬間為之花容失色,相形見絀。」
「啊?」我好奇地問,「北方飄來的櫻花?在哪?」
「喏,妳不叫何櫻嗎?就是妳呀。」他指著我,笑的很開心。
「我…我哪有!」我的雙頰爬上夕陽的嬌紅,即使現在正值午後,「它們美多了,我根本就比不上。」
「不會呀,喏,妳瞧。」他笑著指湖面,「那些隨波逐流的落櫻殘紅,就是它們見著了妳的美麗,紛紛投湖自盡,無地自容的最好證明,不是嗎?」
「你…你喔。」我伸出空著的左手,輕輕搥了他肩膀幾下,「你一定被彥霖帶壞了吧,這麼油嘴滑舌…」
突然間,王菀之的歌聲悠揚傳來,打斷了我和他的打情罵俏。
他尷尬地笑了笑,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原來那是他的手機鈴聲。
「喂。」他對我點頭示意,翻蓋接了起來,我也對他笑了一下,保持禮貌的沉默,微笑看著他。
卻在下一秒,他脫口而出的一句話,我下意識地把右手抽抽離。
「什麼?晚上想跟我吃飯?不行喔,雖然我也很想,不過很可惜,我現在人在九族文化村…嗯,對,改天好嗎…幹嘛,妳很想我喔?好,我也很想妳,ok?我現在不方便說話,晚上回去再call妳…」
從話筒傳來的細微聲音,雖然微弱,但音調算尖銳,所以八成是女生的聲音沒錯。
再加上他燦爛的笑容,甜蜜的神情,親暱的回答,又補足了另外兩成的肯定。所以,那一定不是我愛吃醋的錯覺,除非他在經歷了數次的情傷後,有了不為人知的斷袖之癖。
我悻悻然地退開,不去聽他和電話那頭甜到發膩的對話,暗自踱步到櫻花湖畔的石塊上,兀自坐了下來。
我嘆了口氣,看著如指節般大的粉紅花瓣,隨風飄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突然有種「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感傷爬上心頭。
只是,輕嘆流水無情的那口氣還沒吐完,熟悉的暖流,又從肩膀竄入心方。
「妳怎麼跑來這?」他坐了下來,笑著對我說,「我找了妳好一會兒。怎麼了?微笑怎麼突然被抹平了?」
「沒有呀。」我用力擠出皮笑肉不笑,「我的心情很好,你放心。」
「妳喔,真是不坦白。」他輕捏著我的鼻子,「明明表情都已經出賣了妳的心情,卻還是死鴨子嘴硬。」
「我…我哪有。」又被他看穿,夕陽再次爬上我的臉頰。
「別擔心,那是我妹。」他笑了笑,拿出手機亮在我面前,「我和她從小玩在一塊,一起寫功課,一起玩躲貓貓,感情一直都很好,直到現在她在中研院分生所唸碩士班,我和她還是常常勾肩搭背打情罵俏鬧來鬧去,不知情的人,常會誤認為我們是情侶呢。」
「什麼?你有妹妹?」我瞪大眼睛瞧,果然有大大的【Sister】字樣,「我沒聽說過,叫什麼名字?」
「彭紓璦。」他伸出食指,在我的手心上寫下這三個字,「妳也可以叫她愛子。」
「愛子?為什麼?」我好奇地問。
「這…這說來話長,可能得說上三天三夜才說的完。」他笑著說,「妳也可以去看【愛情甜甜圈】這一本書,裡面說的很清楚。」
「嗯,好吧。」我點點頭,「原來那真的是妳妹呀。」
「當然是。」他打趣著說,「這下子妳可以放心了吧。」
「放心什麼?我又沒擔心過,哼!」我輕輕撇過頭,臉又曬的更紅了,「不過聽你和她的對話,你們的感情真的很好呢。」
「是呀。」他點點頭,「我現在在南港租房子,離中研院近的很,偶爾會過去找她聊天喝咖啡,有空也會載她回忠孝東路的老家,所以她剛才打來,就是想找我晚上一起吃頓飯。」
「是喔,好好喔。」我羨慕著看著他。
「怎麼了?」換他好奇地問,「妳沒有兄弟姐妹嗎?」
「沒有。」我搖搖頭,隨即頓了一下,「呃…嚴格說來,我是有一個妹妹,不過是同父異母,我和她有彼此的聯絡方式,交情也還算ok,偶爾會在msn上面聊聊,有時候她跟我爸媽吵架,還會躲到我那裡去,但除此之外,我和她很少見面,感情沒像你和愛子來的這麼親密,所以從小到大,我幾乎把影子當成自己的玩伴。」
「把影子當玩伴?聽起來好孤寂。」他心疼地摸摸我的頭,「不過妳放心,從今而後,妳不會再品嚐孤單的滋味。」
「為…為什麼?」夕陽的餘暉,又在我臉上暈開。
「呵,因為我將會是妳的新玩伴呀。」他笑著說。
「哼!人家才不是玩玩而已呢!」我微微低著頭,小聲地說。
「呵,我也不是。」他站起身,把右手遞給我,「走吧,該回去囉。」
「嗯,好。」我猶豫了三秒,心跳漏了三拍,把右手遞了出去。
這是我第一次,被男生牽著手。
也是我第一次,把自己的感情,遞了出去。
在被他拉著站起身後,我和他似乎也有了無形的默契,沒有放開彼此的手,一直牽著,牽著。
走在被夕陽染紅的櫻花叢裡,樹下五顏六色的探照燈,慢慢散發出七彩迷人的光芒,彷彿拿著畫筆,在大自然的粉紅畫紙上,盡情地繪出一道道賞心悅目的彩虹。
這一幅畫美的像詩,不只是美麗,也叫人難忘。
更像是他的溫柔,在我心上鑿下的深刻。
順著櫻花步道,我們走過最後的泰雅族和賽夏族村落,慢慢走回停車場。
愈靠近停車場,我們的步伐很有默契地愈放愈慢,似乎都想把握時光,求日晷停留在這一刻的美好,不願面對下一秒,可能蹦出的所有變數。
走著走著,我們也慢慢地鬆開了彼此的手。
轉過頭,我和他相視而笑,因為我們都知道,有些事還沒解決,我和他的默契,就還不能讓別人知道。
在往台北的路上,也許是昨晚幾乎一夜沒睡,我睡的很沉,很沉。
但就算在睡夢中,我的左手還是一直放在排擋上,疊在他的右手下方。
在這個兩個榻榻米大的空間,我一直很放心的,枕著他的幸福入眠,直到他輕輕一捏,把我給喚醒。
「唔…到了嗎?」此刻的窗外正飄著小雨,台北的街頭還是一片寂涼的寒意,我右手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問。
「到了,這裡是公司樓下。」他輕聲地說,神色有些異常,沒有微笑。
「嗯,謝謝。」我坐起身,好奇地問,「你怎麼了?怎麼不說話?」
他沒有接話,只是伸出左手,指著兩點鐘方向的前方。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過去,一個熟悉的身影,狠狠地映入眼簾,令我不自覺地驚叫出聲。
是小古。
他丟開了傘,正朝我這裡跑了過來。
每跑一步,就像是在我的心上,劈下一道又一道的皮開肉綻的傷。
(一個人的墳墓,成全兩個人的幸福,交織成三角關係永遠不變的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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