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擊？」一分鐘前還一副豪氣干雲的我，突然反射性地抖了一下。
「怎麼？怕了嗎？」小Bu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我藏著的龜縮，「怕了就乖乖揮棒去，別在那邊給我囉哩八嗦的！」
「打就打！誰怕誰？」我二話不說拎起球棒，跟著小Bu走到打擊區。
硬著頭皮逞強的我，臉上緊蹦的神情，卻似乎已經出賣了自己所剩無幾的自信心。
說實話，球場上那麼多位置，我只對投手有興趣。
我天生就喜歡站在球場的唯一制高點，那是只屬於我的投手丘，除此之外，我哪裡也不想待。
還記得剛進棒球隊時，不論是早起晨跑鍛練下盤，還是重量訓練鍛練臂肌，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只為了成為好投手而努力。
當時還有人私下跟我開玩笑，如果要陷害我，最好的方法，就是騙我說那會增加控球或球速。哪怕是去拔獅子頭上的鬃毛，還是把D槽裡所有的A片全砍掉，我眉頭也不會皺一下的。
誰叫我對於投手，就是這麼，狂熱。
算一算，我離開球隊也已經六年多了，就算再次回到投手丘的可能性比被志玲姐姐一親芳澤的機率還低，卻仍然還是風雨無阻地，自我要求每天投一百個球。
這是對棒球永遠不變的信念，也是曾經身為投手的擇善固執。
忠茂曾經笑我近似瘋狂的堅持與信念，根本就是「一日投手人，終身投手魂」，我卻興沖沖地掏出十塊錢跟他買了這句話，再放在自己msn的暱稱。
因為這句話，貼切地道出了我對身為投手的熱愛。
然而，口沫橫飛地解釋了這麼多，面對投手的另一個敵對角色，我卻對打擊壓根一點興趣也沒有。
我沒打過安打，也不知道打點、打擊率和長打率是什麼碗哥，對我而言，那是個比高等微積分加三角函數加排列組合都還要陌生的國度。
所以我，連碰都不想碰。
在我的認知裡，只有把球投到別人難以擊中的好球帶邊緣，才能帶來至高無上的快樂，其他的棒球規則，我一點也不在乎。
我不曾為了擊中球的瞬間興奮過，也從沒想辦法把球扛出全壘打牆外頭，甚至連最簡單碰球式的犧牲觸擊，我也摸不著頭緒。
我在棒球隊那麼短短數把個月，都不曾努力練習過打擊，更別說被趕出球隊以後了。
因此，今天摸到球棒，是我離開球隊六年多來的第一遭。
等會比賽會是如何一面倒的畫面，其實已經不言可喻。
但是話說回來，我沈京澧天生就是硬頸，就算會灰頭土臉，就算會一敗塗地，我也要用盡全力之後，再抬頭挺胸地倒在戰場上。
「別說學長對你不好，我叫你同學來餵球，夠意思了吧。」小Bu一副輕鬆自若的模樣，「黑瓜！過來，投十顆球給我們做打擊練習。」
「喔。」忠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得停止手邊的重量訓練，乖乖地站上投手丘。
只聽見幾道輕脆響亮的敲擊聲，不用兩分鐘，十顆球就打完了。
如果我眼睛沒看錯的話，有六顆飛到操場的另外一邊，三顆球飛到外野。
更讓人不爽的，是他連壞球也照揮不誤，而且照樣輕輕鬆鬆扛到操場外，擺明了就是要給我難堪。
「嘖，今天的揮棒有點不太順手。」他甩甩手臂，「小高，輪到你了，你只要打出7支全壘打就可以贏我了，好好加油吧。」
加油？加你媽個B啦！你還真不是普通的重型機車，張嘴閉嘴全是垃圾話，難怪口臭那麼嚴重。
「小高！加油！」春樺在一旁大聲喊著。
「嗯。」我朝她點點頭，心卻空虛地不像話。
算了，管他三七二十一，就當死馬當活馬醫。
我抱定了僥倖的主意，站上了打擊區。
面對忠茂投過來的第一顆球，我瞄準了球心，用力地揮了出去。
＊ ＊ ＊ ＊ ＊
沒有任何多餘的聲響，比賽在電光火石間結束。
你知道什麼是「秒殺」嗎？這就是秒殺。
從頭到尾，我只有兩項數據贏過小Bu。
我只用了不到一分鐘，而且一連揮了十個空棒。
此刻的我，只想在腳上寫個字。
不是「幹」，而是「慘」。
「好，大家別再圍觀了，還不快去把今天的菜單給練完！」小Bu把隊友支開後，再轉頭對著我扳起面孔，「小高，我知道你的臂力很好，天生是個當投手的料，而且全身的協調性跟肌耐力都是隊上屬一屬二的，所以我曾經告訴過春樺，要她無論如何，一定要把你拉進球隊。」
「喔，謝謝學長誇獎。」
「但是投手再怎麼強，也只能保持不失分，依然不是贏球的保證，在球場上，我們不是比誰的失分少，而是比誰的得分多，是不是？」
我點點頭。
這學長機車歸機車，還真有幾分隊長的架勢。
「更何況我們打的是慢壘，投手所主宰的優勢幾乎不存在，所以我們只能靠守備跟打擊來擊敗對方，你同意吧？」
我又點點頭。
「你的守備，是我從來就不曾擔心的，你天生協調性好，臂力又驚人，所以我打算把你放在游擊的位置。」說到這，小Bu話鋒一轉，「但是你的打擊這麼差，我如果把你放在場上，就等於是用8個人打人家9個人，不但打擊會有斷層，攻勢無法連貫，連帶地也會影響你的自信心，到時候一旦連帶拖垮你最擅長的守備，那就麻煩大了，不是嗎？」
面對學長一連串的建言，我無言以對。
我從沒想過，自己的投球武器在壘球場上會幾乎無用武之地，也從沒想過，自己最厭惡的打擊，竟會是壘球場上最重要的攻擊武器。
只憑著一時衝動答應春樺，就莫明其妙地站在這球場，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大，到這一刻終於被學長戳破。
「我知道了，學長，我會乖乖練習揮棒的。」
「嗯，孺子可教也。」小Bu滿意地點點頭，「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叫你自己練習揮棒嗎？」
「不知道。」我搖搖頭。
「因為從一進球隊到現在，我從沒看過你拿起球棒過，所以我在猜，你要不是打擊很強不屑練習，不然就是對打擊沒興趣懶得揮棒。」小Bu拿起球棒，「所以我才叫你練習揮棒，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是哪一種角色，沒想到竟然是後者，而且是對打擊一竅不通的程度，更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真的嗎？」我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有這麼糟嗎？」
「有，我一看你握棒的樣子，就知道你是個門外漢。」小Bu握起球棒，示範給我看，「瞧，你握棒時雙手離得太開，這樣力量容易分散，再加上你不是長打者的料，又偏偏喜歡握長棒（註：握在球棒靠近柄的末端），不但會延遲你的揮棒時間，也不容易去掌握擊球點，難怪你會打不到球。」
「喔。」我也跟著拿起球棒，「那我應該要怎麼握棒？」
「來，像我這麼握。你是技巧性的選手，適合握短棒，所以你的手要往上移十幾公分，這樣會使你的揮棒動作較快且準確性高，雖然擊中球的力道不如握長棒來的強而遠，但你的腳程很快，所以還是很有機會跑出安打。」小Bu笑著說，「當然前提是，你得打的中球才有機會。」
「嗯，像這樣子嗎？」我試著揮了一下。
「不錯，進步很多，不過你還有很多地方要注意。」學長指著握把，「在握棒時，手指要像扭濕毛巾一樣，讓右手指的第二關節和左手指的第二關節與第三關節中間部份成一直線，懂嗎？」
「嗯。」我又試著揮了一下。
「嗯，你吸收的很快。」小Bu點點頭，「接著是站著的姿勢，你的兩腳必須與肩同寬，膝與腰則稍微彎曲，在你揮棒時，重量要記得轉移到後腳上，並且以後腳為軸，膝蓋稍彎曲後再用力踏出前腳，記得，你的腰跟手臂、手腕、胳膊也都要一起扭轉，才可以充份地把力量帶出去，了解？」
「嗯。」一口氣說那麼多，我頭都快要昏了。
「我知道，我一口氣說這麼多，你一定記不住，對不對？」
「嚇！你怎麼會知道？」學長你好壞，害我受驚了。
「我已經習慣了，沒關係，春樺常常聽我講這些話，應該都倒背如流了，你有不懂就問她，她會告訴你的。」小Bu轉頭問春樺，「那小高就交給妳了，OK？」
「OK。沒問題。」
「小高，好好加油吧。」小Bu拍拍我的肩膀，「我聽春樺說你是正規棒球隊出身的，對不對？」
「嗯。」我又受驚一次了，因為我從沒告訴過春樺。
「所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當一個很出色的打擊手。」小Bu對我笑了笑，「我很期待你的表現，別讓我看走眼了，OK？」
「OK，我會努力的。」
我朝小Bu點點頭，目送著他轉身離開。
在這一刻，我突然覺得，他其實沒有我想像中的，討人厭。
（努力，是讓自己進步的不二法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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