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胸口好痛。

  真的好痛。

 

  眉間夾著好幾條皺摺,雙頰舖著好幾條淚痕,我用力揪著疼得發暈的胸口,不顧路人投射的異樣眼光,就這麼一直拼命跑著,一直拼命跑著。

  穿過了三兩靜謐的渡假木屋,穿過森羅密佈的林間小徑,穿過遊客中心前的集合廣場,再穿過只有幾盞微黃的路燈淡淡曬著的步道。

 

  然後,還是一直拼命跑著。

  一直拼命跑著。

 

  踩下踩的,是平日膽小怕黑的我不敢觸及的山路,就算是光天化日的白晝,叫我獨自一人漫步在這幽靜的森林步道,雙腿恐怕也會不聽使喚,沒來由地抖個不停。

  但是現在的我,鼓著傷心當勇敢,舞著失落當逞強,悲痛吞噬掉害怕,難過蒙蔽著膽怯,只想不顧一切拼命狂奔,逃離這個寸步荊棘的地方。

愈遠,愈好。

 

  我一直拼命跑著,胸口的痛也隨著步伐堆疊,愈堆愈高。

  不管是拔足狂奔上氣不接下氣的肺,還是被他和Cherry相擁而撕裂的心,都像被數以萬計的銀針扎著,也像被千斤萬鼎的石塊壓著。

每踩一步,針就會猛然戳幾個洞,把肺扎的千瘡百孔;而落石也會加速度往下墜,把我的心壓的肢離破碎。

 

  痛不欲生。

 

 

  一直到我氣力放盡,終於停下了腳步,我才發現四周覷黑一片,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只有微弱的月光,淡淡從雲縫中透出來,帶著孤寂的寒意,輕輕地灑在我身上。

只是雖有明月借光,卻淺薄連影子都沒法成形。我的身影,模模糊糊地倒映在一旁的湖面上,扭曲破碎,就和我的心一樣。

  我止不住地喘著氣,眼睛也不停地環顧四周,雖然悲痛和難過尚未褪去,但不停從心底湧出的膽怯和害怕,卻已經逐漸淹沒了所有的意識。

 

  我的雙腿開始發軟,因為假性的勇敢和逞強,已經不足以支撐它的重量,再加上剛才的拔足狂奔,可能已經提早用完這輩子的運動量。所以,就算我重拾起傷心和失落當拐杖,恐怕也找不到力氣可以拄著回到小木屋去。

  更何況最要命的,是我根本就不知道怎麼會來到這裡,所以我回不去。

 

  是的。

我,回不去。

 

 

  「啊!我這笨蛋笨蛋笨蛋!」

「啊!我這笨蛋笨蛋

「啊!我這笨蛋

「啊!我這

 

我勉力站起,把剩下的力氣一口氣全用光,對著湖面扯開喉嚨,一方面吐出心中所有的悲慟和不快,一方面也希望藉由尖銳的吶喊,替自己膽怯的心壯壯膽。

很快地,回音從山谷一聲聲地傳回來,我卻開始後悔自己這種近乎白痴的舉動。因為我很怕回音裡的主詞一旦改成「妳」,又或者回音裡夾帶著莫名的哭泣或悲鳴,那你現在看的就不是網路小說「最後一顆,櫻桃」,而是恐怖小說「最後一聲,哀嚎」了。

 

陰森冰寒的涼意襲上心頭,我不禁打了個哆嗦。

這種烏漆抹黑的鬼地方,任我一分鐘也不想多待著,於是我趕緊伸出右手,擦掉額頭不時冒出的冷汗,再立刻從口袋裡拿起手機,急急忙忙地打開電話簿,開始一個一個找救兵。

 

只是怪事年年有,這一刻特別多。無巧不巧,芷若的電話沒人接,彥霖一直在電話中,小娘更絕了,直接把我轉進語音信箱。

然後,就沒了。

真的沒了。

 

 

我已經找不到其他可求救的電話號碼了,除了在前一刻害得我不假思索不由分說不顧一切不管死活跑到這個鬼地方的他之外。

 

 

都怪我平日愛耍孤僻,除了不愛給別人手機號碼之外,也很少跟人家要電話,只因為我總覺得公司網站上的通訊錄裡就有,要的時候再上網download就好了。

  唉,千金難買早知道,當我最需要它的時候,手邊卻沒有電腦。

  

  「芷若!火災了!燒到妳的跏蹭了!快起床!快點!」任憑我大呼小叫,芷若不接就是不接,一定是跟金城武抱在一起長相廝守情話綿綿了。

  「唉唷!彥霖大帥哥!求求你,別再長舌了好不好?幫人家接一下電話嘛!」任憑我嗲聲苦苦哀求,電話那頭的彥霖,依然只用無情的「嘟、嘟、嘟」來回應我。

  「您的電話將轉入語音信箱,請在嘟一聲之後開始留言,如不留言請掛斷,如要留言」這就不用再解釋了吧,還沒開口,小娘已經冷冷地答覆我。

 

 

  此刻的我,眼看孤立無援,求助無門,心灰意冷之餘,不如苦中作樂,拿名字拆了來寫副對聯應應景罷了。

  左就提「莫可耐何,何苦孤寂淒涼日」。

  右再批「繽紛落櫻,櫻紅飄零斷腸時」。

 

  美景,美人,美言,美不勝收。

唉,好一個淒美的紅顏薄命呀

 

  喂!夠了!

還鬧!現在不是搞笑的時候。

  眼看無計可施,牙一咬,心一橫,還是只得把通訊錄慢慢移到彭祤璘的畫面,深呼吸一口氣,輕輕按下通話鍵。

 

 

  「喂?何櫻,妳怎麼會打電話給我?」他很快地接了起來,帶著略顯詫異的聲音,「妳還沒睡嗎?」

  「還沒。請問打擾了你們嗎?」我頓了一下,帶著鼻音膽怯地問。

  「我們?妳指誰?」他的聲音轉成納悶,「這裡只有我一個人,其他的同事都睡啦。」

  「喔,沒事,當我沒問。」我搖搖頭,「不好意思,我現在迷路了,可以請你幫幫我嗎?」

 

  「迷路?妳不是在房間裡嗎?」他更驚訝了,「怎麼了?」

  「你先別問這麼多。」我舉起袖角,擦去眼角殘留的淚水,「你有空嗎?可不可以過來找我?我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也找不到路回去。」

  「OK,沒問題。」他回答地很快,「妳先告訴我,那裡有沒有什麼明顯的地標,像是銀杏樹、竹林、還是高聳入雲端的神木?」

  「我看一下都沒有。」我搖搖頭,「這裡只有一個池子,不大不小。」

 

  「池子?」他想了一下,「是不是有座竹子編成的拱橋?」

  「是不是竹子編的我不知道。」我又搖搖頭,「不過的確看起來是橋的形狀。」

  「OK,那是大學池,我知道了。」他打開房門,立刻拔足狂奔,「我現在就跑過去,妳先不要掛電話,我會一直和妳保持通話,妳先找個比較亮的地方待著。別害怕,等我幾分鐘,馬上就到。」

  「好。」他的聲音很有說服力,我很快地放下緊蹦的神經,靜靜地站在湖邊等他的到來。

 

  話筒一直傳來他跑步和喘息的聲音,那步伐踩得很輕盈,很快速,卻是如此笨重而沉痛地踩在我心上,讓我不捨心疼,也讓我頹然心痛。

  心疼的,是他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拔足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林間小徑中,不顧一切拼命奔跑著,卻只為了一件事,那就是找到我。

  心痛的,是他全身上下裹著一層又一層的欺騙和謊言,看似美麗,實則銳利,當我鼓起勇氣想要一親芳澤,它卻一次又一次地刺傷著我,帶我領悟幻滅的真實與痛苦,

 

  為什麼他明明和Cherry在一起,卻又說自己是一個人?

為什麼他說Cherry是前女友,卻又和她相擁在一起?

為什麼他要對我這麼好,放棄許多森林陪著我身邊,卻又在我滿懷希望的這一刻,把我從雲端推入谷底?

為什麼才剛跟Cherry擁抱完,他又可以若無其事地接起電話,然後一副心急如焚地模樣,立刻奮不顧身趕來找我……

 

還來不及掛完最後一句的問號,話筒裡的喘氣和腳步聲已經愈來愈近,愈來愈近。最後,停在我的耳邊。

 

 

「笨蛋。」他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一邊摸摸我的頭,再遞給我他的麂皮外套,「先披上吧,愈來愈冷了,小心著涼。」

「不,你穿吧。」我搖搖頭,不想要他施捨的溫柔,「我有外套了,你才要小心著涼。」

「沒關係,我現在汗流浹背,熱死了,給妳穿就好。」他微笑地推了回來。

「嗯,好吧。」他說的話總是帶著幾分魅力,我拗不過他,只好披上。

OK,那我們走吧。」他還在喘氣,雙手撐著膝蓋,滿頭大汗地說。

 

「走?去哪?」我愣了一下。

「呵,當然是回小木屋呀。」他笑了笑,「難不成要去夜遊?」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又搖搖頭,「你難道不問我為什麼會跑到這裡來?」

「妳想告訴我時,自己就會說的,不是嗎?」他拍拍我的肩膀,「走吧,先回去再說,夜晚的湖邊很容易著涼的。」

「嗯。」我點點頭。

 

 

跟著他寬大厚實的背影走著,才踩沒幾步,我就停下了步伐。

原因無他,這樣子僵持不下的局面,我已經受夠了,就算有些尖銳的事情道出了,會戳破我和他之間的曖昧氣球,爆出一陣陣尷尬的巨大聲響,我也要說。

 

 

「我有些話想要問你。」雖然下定了決心,我還是講的結結巴巴,「可可以嗎?」

「可以呀。」他跟著停住腳步,轉過頭看我,帶著些許的不解,「要現在問嗎?」

「嗯,現在問。」我怕待會就沒勇氣問,「好好嗎?」

  「OK,妳儘管問吧,我會盡可能答覆妳。」他淡淡地笑了笑,指著一旁的木椅,「要不要先坐一下?」

 

  「嗯,好。」我跟著他坐了下來,卻依然結巴,「我什麼都能問嗎?」

  「對,妳放心,什麼都能問。」他點點頭,「除了一件事情之外。」

  「一件事?」我膽怯地看了他一眼,「什麼事?」

  「我喜歡的人,是誰。」

  「為」我深呼吸一口氣,再鼓起勇氣戳破,「為什麼不能問這件事?」

 

 

  他摸摸我的頭,輕輕地笑了笑,再溫柔的說出答案。

  我才發現,那氣球並沒被我戳破,反而又多了好幾顆,懸浮在我和他的鼻息之間。

 

  「因為妳不需要問我,有一天,我就會自己告訴妳答案。」

 

 

 

(我不知道你喜歡誰,我只知道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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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tanley03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