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進來吧。」

 

   我拾起掉了滿地的靈魂碎片,胡亂拼湊在一塊。

不成人形。

 

我並沒有接起電話,而是用手托起身子,撐到門邊打開房門,讓小古進來。

在他發抖的身影背後,時針偷偷摸摸,走到了數字「5」和「6」的中間。

 

 

 

說到這間獨立式的套房,只有我一個人住,是我自己在外頭租的。

說是用租的,其實也不算是,因為我媽就住我對面,而這間房子的所有人,就是我媽。

 

我媽和我爸(對,就是那個沒血沒淚沒人性的何局長)在我國中時就離婚了,我的監護權雖然判給了我爸,但是為了不想看到害他們離婚的元兇成天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所以當時還在叛逆期的我,很有個性地選擇了離家出走,窩到我媽的住處躲了起來。

礙於無聊的面子問題,我爸不想把事情鬧大,再加上那元兇也和我不對盤,在種種原因下,我就這麼一直住在我媽這裡,直到她遇見生命的第二春。

 

那是個大她十五歲的陳伯伯,叫他伯伯總覺得有點彆扭,因為他看起來跟我爺爺差不多老,甚至也已經有了一個一歲大的孫女。

當他抱著還在牙牙學語的小嬰兒在我面前,揮舞著她肥肥的小手,高興地說著「乖!叫阿姨。」時,我差點沒有昏倒。

因為當上阿姨的我,當時才剛上高一。

 

即便如此,陳伯伯對我們的疼,我不只是看在眼裡,也放在心裡。所以我對他的感情,比那名義上的臭老爸還要多。

他讓我感受到久違的親情溫暖,也讓我享受到甜蜜的天倫之樂,光高三那年,他燉人蔘雞湯給我的次數,可能比我吃的便當還要多,害我那陣子不小心胖了五公斤,卻還是一口接著一口,開心地吃下肚。

 

後來,他甚至貸款買下了對面的獨立式套房,打算讓我一個人安安靜靜地閉關,好好地準備大學聯考,而且這間房子,還是登記在我媽的名下。

想也知道,當他拿出房間鑰匙和權狀,告訴我和我媽這個消息時,我們都抱在一塊哭了。

 

後來有事沒事,我媽總會帶著幸福的笑容,叮嚀著我說:「何櫻呀!要記得,妳將來要找的對象,要找對妳好的人,而不是找妳想對他好的人。這樣子,妳才會得到真正的幸福。」

當時我的身邊,已經有了對我百依百順的小古,所以我帶著和她一樣幸福的微笑,對著媽媽點點頭。

 

慢慢地,走過大學和研究所,我找到了生技公司的工作,每個月也會固定交給我媽一萬塊。

雖然她總是推託著,要我留著自己存起來,但是我知道陳伯伯還在繳這間套房的貸款,所以我堅持要給,就當作跟她租房子住,我媽拗不過我,才答應收了下來。

 

 

 

我扯遠了嗎?也許吧。

只是我每次看到小古,都會有看到陳伯伯的錯覺,不論是小古對我的好,對我的痴,對我的百依百順,對我的心甘情願,都是一樣溫暖的包容,給人一樣甜蜜的感動。

 

除了這兩年迷上創作的荒唐行徑之外。

那不像小古,比較像是中蠱。

 

 

 

   

   「呼!好冷。」小古不停搓著手,在嘴邊頻頻哈氣,「剛才還下了點小雨,台北的冬天真是冷的要人命。」

   看著小古發抖的模樣,心疼的我,不禁微微皺起眉頭,卻又立刻把眉間放鬆。

因為我發現眼眶裡還是滿載著淚水,再任意牽動一根顏面神經,都有可能讓眼淚翻覆。

 

   所以我輕輕別過頭,偷偷地把眼角的淚拭去,再淡淡地回了一句,「是嗎?」

 

   「嗯,真的是冷到深處無怨尤,讓我忍不住暗罵了好幾句髒話。」小古露出笑容,絲毫沒有把我和寒流如出一轍的冷漠放在心上,「對了,餓了嗎?」

   「還好,沒有很餓。」我搖搖頭,只是看見他兩手空空,我不禁心生狐疑,「你不是說要帶宵夜過來嗎?在哪?」

 

   「對喔!看見妳太高興了,光顧著說話,都忘了把宵夜拿出來。」他一邊脫下羽毛外套,一邊把藏在毛衣裡的宵夜拿出來,「我剛騎去內湖來來豆漿,幫妳外帶了熱豆漿和米漿,還有妳愛吃的蘿蔔絲餅和牛肉捲餅,怕它涼掉了,所以我藏在毛衣裡。喏,妳瞧,還是熱騰騰的呢,快趁熱吃了吧。」

   「等等!你說什麼?內湖來來豆漿?!」我不免放聲驚叫,「你住在景美,跑去內湖跑宵夜,再送到南港來給我,這路線一點都不順路呀!你起碼又多騎了三十分鐘的路程,難怪雙手會凍成這樣!」

 

我下意識地握住他近乎慘白的雙手,哇C-O-W(請原諒我用不雅的文字來表示我的激動,因為我再也找不到更貼切的發語詞了)!簡直跟冰凍庫裡拿出的冰棒沒啥兩樣。

那一瞬間,一直努力克制的我,終於不小心地牽動了幾條臉部肌肉,幾滴滾燙的淚水也跟著翻湧而出,再順著顫抖的臉頰滑落,在小古的手心蒸發。

 

 

「小傻瓜,妳怎麼哭了?」小古把手放在嘴邊哈氣,再伸手幫我擦乾臉上的淚痕,「妳不是很喜歡吃它的牛肉捲餅嗎?所以我剛剛一坐上摩托車,身子就不聽使喚地往那裡騎了過去,雖然繞了點路,路上又下著雨,但是一想到妳驚喜的表情,再怎麼冷,我也不會放在心上。」

我愈來愈後悔,剛才在電話裡沒有阻止他買宵夜過來,即使我的阻止對他來說,只是螳臂擋車。

 

 

原本我天真的以為,我對彭祤璘的好感,也許只是一時的意亂情迷,在真正見到小古之後,他對我的溫柔,他對我的包容,應該就會化成颶風,將彭祤璘的殘影吹得煙消雲散。

然而,我卻錯估了這一切。

 

我低估了彭祤璘在我心頭鑿下的刻痕,已經超過了小古能填補的深;我也高估了自己對這段感情的信賴,已經輕易地被玩火的刺激給掩蓋。

當小古站在我的眼前,對我說這些情話時,在滿滿溫熱的感動之餘,我卻發現了一絲冷泉湧出,冰寒而迅速地,在心海裡竄開。

因為我,竟然偷偷期盼著,那是彭祤璘對我說的話。

 

   小古的出現,非但沒有幫我拾起散落一地的碎片,卻讓我真實地發現,那感情的裂縫,似乎已經無法拼湊完整。

   徒留殘缺。

 

   真實是遺憾的,是醜陋的。

我不願聽見這遺憾的敲門,也不願面對這醜陋的自焚,所以我,試圖矇上雙眼,忽視這一切。

 

 

「為什麼?!」我搥打著他的胸膛,用抱怨和委曲,掩飾內心的不知所措,「為什麼之前的你,要對我說出那樣殘忍的話,在我好不容易才從悲傷裡走出來,想要放棄這一切時,你卻又用這麼多的溫柔來留住我,為什麼?!」

「對不阿!好痛!」小古連一句完整的道歉都還來不及說完,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撫著胸口蹲了下來。

 

奇怪,明明我只是輕輕地搥,小古怎麼會痛成這副模樣,莫非我跟常威一樣有天生神力?(不知道誰是常威的,麻煩上網搜尋【九品芝麻官】,謝謝!)

「怎麼了?」我雖然一臉疑惑,只是看著他眉頭緊鎖的表情,我卻也心如刀割地跟著蹲了下來,「很痛嗎?抱歉抱歉,我打得太用力了,對不起

 

「沒關係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是我」小古脫掉毛衣,胸口露出一大片又紅又腫的痕跡,「該死!好痛!」

「怎麼會這樣?!」我放聲尖叫,心疼的眼淚也跟著飆了出來,不自覺地伸手去觸碰,「你怎麼

「啊!好痛!好痛好痛!」我才輕輕觸碰到胸口,小古已經發出了淒厲的慘叫聲,緊緊抓住我的手,「妳妳有面速力達母還是綿羊油之類的東西嗎?我想先擦一下

   「喔,你等我一下。」我連忙站起身,「我馬上去拿。」

 

   

   「怎麼會這樣?」看著他塗抹藥膏在傷口上,不捨的我,心疼之情早已衝淡了背叛的內疚,所以我刻意放慢說話的速度,讓言語裡摻了幾份不捨和溫柔,「小古,你怎麼會這麼不小心,弄的自己燙傷呢?」

   「我也不知道,應該是應該是」小古低頭想了一下,指著桌上的那份宵夜,「對!一定是它造成的。」

   「宵夜?」我不解,「宵夜又跟你無冤無仇,怎麼會弄傷你呢?」

 

   「因為外面天氣太冷了,我怕幫妳買的熱豆漿和米漿會涼掉,所以我放進了毛衣裡保溫。」小古搔搔頭,吐著舌尖,「剛才實在冷到扣爸(台語)了,我靈機一動,想出這個自以為是一石二鳥的好方法,不但可以保溫,還可以當現成的暖暖包,誰知道反而會燙傷,嘿嘿

   「還嘿嘿咧!」我忍不住往小古的腦袋敲了下去,「你這大傻瓜!你知道這樣弄傷自己,我有多心疼嗎?」

 

   「呵,我剛說妳是小傻瓜,妳現在罵我是大傻瓜,我們兩個傻瓜,正好天生一對呀。」小古絲毫不以為意,反倒緊緊地握住我的手,「妳說是不是?」

   「哼!你少臭美了,誰要跟你天生一對。」我別過頭,假裝還在生他的氣,嘴角卻出賣了此刻的甜蜜,「這麼久不見,一見面就油嘴滑舌,人家不要理你了。」

 

   「我哪有!」小古拿著面紙,作勢把嘴巴擦乾淨,「我才不油嘴滑舌呢!人家明明就乖的很,今天可是是帶著滿滿的【兩億】來見妳的。」

   「兩億?」我臉一紅,往他身上一陣猛打,「你這變態,哪有人才剛吵完架,就想拿兩億給別人的?」

   「冤枉!小櫻櫻饒命呀!」小古趕緊求饒,「妳誤會了啦,我所指的【兩億】,是指滿滿的誠意和心意,缺一不可呀!」

 

   「哼!你壞死了。」我給了小古一拐,卻不偏不倚地打在他的胸口。

   「啊!好痛!」小古尖叫。

   「啊!」我也跟著尖叫,「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痛不痛?」

   「痛是痛,不過我覺得很值得。」小古揉著胸口,微微苦笑著,「至少我看到了妳,也看到了妳依然會為我心疼和不捨,這就值得了。」

   

   「你喔,又在油嘴滑舌了。」我別過臉,帶著偷偷上揚的嘴角。

   「我說的是真的。」小古抓住我的肩膀,認真地看著我,「小櫻櫻,我要跟你說聲對不起,之前我一時為了寫小說,忘了忽略妳的感受,是我不對,我在這裡誠心誠意向妳道歉,妳就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傻瓜,早在你出現的這一刻,我就不氣了。」我望著他胸口的燙傷,「下次別再那麼粗心了,知道嗎?」

 

   「放心,不管是燙傷,還是吵架,都不會有下次了。」小古點點頭,「小櫻櫻,我答應妳,今後一定會在創作跟感情之間找到平衡,不會再顧此失彼,好不好?」

   「嗯。」我微微一笑,往他肩膀靠了過去,「好,我相信你。」

 

 

   我矇上眼睛,靠在小古厚實的臂彎。

   雖然幾天不見,這專屬的港灣卻一如往昔,一樣給我熟悉的溫暖,一樣給我熟悉的安全感。

 

   我放任自己,靜靜地徜洋在這避風港,風平浪靜。卻忘了前一刻曾有的暗潮洶湧,幾乎快讓我們的感情觸礁。

   直到隔天踏進公司,瞥見彭祤璘的身影,我才發現,船早已沉了不只一半。

 

 

 

(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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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tanley03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