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俗話常說,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
我卻找不到那一半。
因為自從投進了第一顆球算起,接下來的二十九條拋物線,我只激起了兩次「涮!」的進網聲。
換句話說,就算把第一顆球算進去,我也只有一成的投籃命中率。
我想,除了「慘」之外,我也找不到第二個形容詞了。
(雖然我很想說「C-O-W」,不過那是可以當發語詞的名詞,不是形容詞。)
「怎麼會這樣?」愈投愈沒有信心的我,乾脆停下腳步,無奈地把球遞給了他,「明明看你投籃就像探囊取物般輕鬆簡單,怎麼我卻彷彿籃框上面加了蓋子,怎麼也投不進去,為什麼?」
「呵,慢慢來,不要急。」他笑著摸摸我的頭,「妳才剛開始打籃球,有這樣子的命中率已經很難得了,如果想要讓自己的投籃更準確,就得再多下點功夫勤做練習才行呀,知不知道?」
「嗯,我知道。」我點點頭,又忍不住抱怨著,「可是你每天做實驗忙到三更半夜,應該也沒啥時間練球吧,那為什麼投籃就是比我準呢?不公平!」
「妳喔!都只看到我光鮮亮麗的那一面,卻不知道背後究竟流了多少汗水,付出多少心血,才能夠享受果實成熟的甜美。」他輕輕捏著我的鼻子,微笑著說,「妳知道嗎?我每天都會規定自己,至少得抽出一個小時的空檔來做投籃的練習,不論我是多忙多累,也不管外頭是颳風下雨,絕不輕易缺席。就拿那次星期六帶妳做實驗來說吧,就算走出公司大門的那一刻,已經是三更半夜了,我還是拿了顆球,一個人跑到附近的南港高工投得汗流浹背筋疲力盡,才肯罷休。就是這樣的努力不懈,我才能讓自己保持絕佳的投籃手感呀,懂了嗎?」
「原來如此。」我慚愧地點點頭,果然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我懂了,我會繼續乖乖練習的。」
「乖,這才像話。」他笑著把手中的籃球遞回給我,「給妳一個建議吧,妳可以先給自己設定一個小小的目標,看是要跳投進二十顆球,還是籃下擦板進三十顆也行,不需要太困難,但一定要逼自己努力去完成,當妳投進最後一顆球的同時,也會有很大的成就感喔!」
「OK,那我就先跳投進二十顆好了,投完才能回家。」我接過球,卻又忍不住發問,「可是我還有個問題,可以問一下嗎?」
「當然可以。」他笑了笑,「妳說。」
「我發現,當在我投球的時候,很容易會被外界的事物所影響,而打亂了我投球的節奏。」我不好意思地搔搔頭。並不是我愛牽拖(台語),而是我嚴重懷疑剛才的屢投不中,跟他站在一旁盯著我看有很大的關係,「所以我想問你,當你投球時,都是如何保持專注力呢?」
「這個問題問的好。」他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明牙皓齒,「當我每一次站在球場上,拿起這顆橘色皮球時,我也會給自己編織一個夢想的權利,來間接幫助我集中精神,全神貫注在球場上。」
「編織一個夢想的權利?」我不解,「什麼意思?」
「換句話說,我投出去的每一顆球,都會帶著滿滿的希望和夢想。」他一邊笑著,一邊把玩著手上的籃球,「我總是自顧自地期盼著,當我用盡了全力,流盡了汗水,投進了第幾百顆球時,上帝就會看見我的努力不懈,進而對我的希望有所回應,讓我的夢想得已實現。當我許下了這個心願,腦海裡就只剩下籃框的身影,別無所求。」
「是喔。」我好奇地接著問,「你許下的心願,後來都實現了嗎?」
「傻瓜,事事豈能盡如人意呢?」他若有所思,朝著籃框的方向望,「雖然大部分的夢想,都能夠在我的努力之下一一實現,卻也有某些事情,就算是妳用盡了全力,也沒有辦法扭轉既成的定局。」
「嗯,我了解。」我點點頭,「那怎麼辦?」
「能怎麼辦呢?當然就只有了解它,接受它,進而放下它,祝福它。」他轉過頭,對我笑了笑,「每一道傷痕,雖然記錄了心痛的曾經,卻也見證了無悔的年輕,只要我們都努力過,也就問心無愧,更不需要將它一直擱在心上,不是嗎?」
「嗯,你說的對。」我低下頭,反覆去咀嚼他說出的一字一句,卻又突然閃過一個微酸的念頭。
「所以,你之前投籃時,許下的心願,該不會是…是…是…」吞吞吐吐好一會兒,我嚥了一下口水,才輕聲地說出口,「是…跟她…有關嗎?」
他並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微微一笑,倏地縱身一躍,從他的右手順勢畫出一條完美的拋物線。
下一刻,用不著我多說,是「涮!」的進網聲,隨之清脆地響起。
「妳猜對了。」他拾起籃球,淡淡地笑了笑,「那一陣子,不論是她陪在我身邊,還是她對我說抱歉,我所投出的每一顆球,都是為了她而投的。」
「是喔…」我的喉頭彷彿綁上了千斤墜,讓我的音調不自覺地往下滑,雖然我的理智告訴我,吃過去的醋是件很笨的事,但我還是忍不住端起眼前的醋罈子,猛然一飲而盡,「原…原來如此…」
「傻瓜。」他又摸摸我的頭,帶著暖暖的溫柔,「我都已經放下了,妳還要拾起來握著不放嗎?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再也沒別的事,比把握和珍惜現在更重要了,對不對?」
「對。」我點點頭,喝下他的溫柔,滿腹的醋意少了一半,「只是…」
「只是什麼?乖,別想太多了。」他拍拍我的肩膀,對著我眨了一眼,「那妳猜,我現在投出的每一顆球,是為了什麼希望而努力呢?」
我不敢接上他的雙眼,只是用力地搖著頭,放棄了回答的權利。
即使我的心中,早已有了預設的答案。
那答案是對,是錯,是希望,是奢求,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這一刻,我不敢說出口。
雖然芷若常罵我,總是在愛情裡小心的過了頭,但生性悲觀的我,就是不願輕易去觸碰。
尤其在小古離去之後。
我總是悲觀地以為,愛情的萌芽,就像脆弱的泡沫,只要我伸出手指頭,它隨時可能隨著驚叫聲在指尖消逝,徒留悲嘆。
然而,結束了7年的感情,這悲觀卻又更上一層樓,幻化成了裊裊的輕煙,只要我輕呼一口氣,它就可能消散在我的鼻息之間,空留遺憾。
所以,我只能用力地摒住呼吸,試圖對它視而不見。
「怎麼了?」他認真地看著我,「猜不到?還是不想猜?」
「我…我…我…」都不是,我只是不敢猜。
「妳猜對了。」他立刻看穿我的猶豫,把籃球遞給了我,輕聲地,溫柔地說著,「從幾個月前的Meeting開始,一直到現在,包括我剛才投出的那一顆球,都只為了一個希望,而努力存在著。」
「那個希望…」被他的款款溫柔暖暖地包覆,原本快要窒息的我,漸漸地放開了呼吸,「是…是什麼呢…」
「那是一顆引人炫目的流星,也是一幅令人傾心的遠景,為了抓住這流星,營造那遠景,我會拼了命地努力著,一直到誰也無法預知的將來。」他頓了一下,調整呼吸的頻率,再開口說道,「那個希望,只有簡短的幾個字,妳想要知道嗎?」
「嗯。」我跟著他深呼吸,慢慢地放下我的恐懼,輕輕地點點頭。
「OK,那我告訴妳。」他伸出手,和我一起握住我手中的球,「何櫻,這個希望,放在我心底很久了,我想說的,是我要我們…」
此刻的我,一口氣也不敢喘,只是睜大著眼睛,看著他從落落大方,慢慢地變成面紅耳斥,彷彿可見夕陽的餘暉,正一步一步爬上他俊俏的臉龐。
他吞了好幾次的口水,慢慢地蓄積勇氣,再試圖轉化成一字一句。
「我要我們…我要我們…我要我們…」
只是任憑時間滴答滴答地走,他想要告訴我的希望,始終停留在這四個字上面打轉。
這是第一次,我發現他也有緊張的時候,也是第一次,覺得他終於像個平常人,會害羞,會結巴;會吞吞吐吐,會支支唔唔。
雖然這和他平日意氣風發的從容態度大異其趣,卻更拉近了我和他之間的距離,讓我不再覺得他遙不可及,而是一步一步地,朝著我的心愈靠愈近。
沁涼的晚風徐徐吹來,帶著期待的味道,皎潔的月光淡淡灑下,照著幸福的蹤影。
只差他哽在喉嚨的那句希望,就可以拼湊成愛情的模樣。
在這一刻,球場上沒有多餘的運球聲,只有我和他四手聯彈的心跳聲,愈來愈快,愈來愈快。
直到一句呼喚從遠方傳來,劃破了這一刻的沉默,也讓丘比特好不容易射出的箭,就這麼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
「喂!同學!」發出聲音的,是對面球場的一個年青小伙子,正熱情地朝我們這裡揮著手,「我們這裡有五個人,你要不要過來和我們一起玩三對三鬥牛?」
彭祤璘看了我一眼,尷尬地笑了笑。
我知道他的意思,所以我也笑著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我故作輕鬆地說,「你一定也很想大顯身手,對吧?」
「嗯。」他露出為難的表情,「可是妳…妳怎麼辦?」
「放心,沒關係的。」我笑著把球遞給他,「不用擔心我會無聊,我喜歡看人家打籃球。」
「真的嗎?」他接過籃球,還是有些猶豫,「那我剛還沒說完的話,該怎麼辦?」
「那就晚點再告訴我囉。」我笑了笑,「你到時候應該不會反悔吧?」
「怎麼可能?」他搖搖頭,「我只是覺得對妳有些不好意思罷了。」
「沒關係,不管多晚,我都會等你的。」我對他點點頭,「你放心地去打球吧。」
「好,那我去囉。」他也跟著點點頭,「妳會幫我加油吧?」
「當然!」我帶著笑意白了他一眼,「那還用說,有我的加油,你可不許輸喔。」
「放心。」他又恢復了自信的笑容,「有妳在,我不會輸的,相信我。」
望著他一邊運著球一邊離去的身影,我的嘴角,卻不自覺地揚起幸福的微笑。
因為我發現,在我和他剛才的互動之間,我似乎找到了它。
是的,那就是愛情。
(愛情,就藏在生命的每個角落,等著我們用心去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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