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上一頁的期待和甜蜜，才一轉眼，我突然開始慌了。
一種手腳冰冷、手心盜汗、手足無措的慌。
在一瞬間，整個世界彷彿被檸檬給佔據。空氣是酸的，光線是酸的，笑聲是酸的，拿鐵是酸的；連帶讓我的心跳是酸的，血液是酸的，而且還一點一滴地，慢慢浸蝕到骨髓裡。
「哼！她憑什麼跟他那麼好？還可以有說有笑！不公平！」在員工旅遊的兩天前，我坐在怡客咖啡裡，低頭喝了一口白開水，微微皺著眉頭。
呿！連白開水都是酸的，真氣人！
「怎麼了？」身旁的小古剎住手上的筆，抬起頭，狐疑地看著我，「妳說什麼？」
「沒事，沒事。」我把那一口發酸的白開水吞了下去，吐了吐舌頭，「你繼續說。」
「OK，妳看，這是我接下來想寫的長篇小說【蒼鬼】的主軸。」他繼續動著手上的筆，把白紙上構出異想世界的藍圖，「故事發生在明未清初，地點在河南洛陽，主角是卞人豪…」
小古的話語左耳進，右耳出。我放下那一杯發酸的白開水，發現裡頭漂著一些透明的白色果粒。
帶著好奇心湊近水杯，我稍微聞了一下，是加了檸檬的白開水，難怪會有些怪味。
我是很想直接跟服務生說：「不好意思，我的世界已經夠酸了，不需要再倒檸檬水給我，謝謝。」，不過再想了想，我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除了不能讓小古查覺到任何異狀外，我的理智也告訴我，這檸檬水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氣味，酸的只是我的心跳，我的血液，我的骨髓，才會讓我聞的、看的、聽的、喝的，全都帶著檸檬的味道。
雖然我不是很想承認，不過那顆檸檬還滿亮眼的，短髮齊肩，柔眉大眼，俏鼻豐唇，身材勻稱，而且還有個很好聽的英文名字。
「Cherry？她是誰？」沒聽說過。
記得芷若第一次告訴我時，我壓根沒放在心上，繼續喝著我的海尼根綠茶。
「她是我們會計部門新來的美眉，雖然是新人，但其實年紀跟我們一樣大。」芷若把吸管插入仙草奶凍，吸了一大口，再語重心長地說，「總之，妳得注意這一號人物。」
「為什麼要注意她？」我不解，「她有36D嗎？」
「沒有。」芷若搖搖頭，「根據我目測，大概32A－吧。」
「喔，那她有170嗎？」我漫不經心地問著。
「也沒有，大概158吧。」芷若又搖搖頭。
「那她的聲音很好聽？像黃鶯出谷？」我再問。
「更沒有，像慈烏夜啼。」芷若愈搖愈用力。
「她既沒有傲人的上圍，也沒有過人的身高，更沒有迷人的嗓音，那有什麼好怕的。」連結合天使臉孔魔鬼身材的天岑我都沒放在眼裡了，這種年輕的小妹妹應該沒有什麼威脅性吧。
我在心裡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
然而下一秒芷若的回答，卻讓我陷入如臨大敵的恐慌。
「因為Cherry跟妳一樣，跟公司的男同事都能輕易地打成一片。」芷若湊近我，帶著恐嚇的口吻，「尤其是他。」
「他？誰呀？」我頓了一下，突然從座位上彈了起來，像椅子突然通了百萬伏特的高壓電一樣，「妳是說…彭祤璘嗎？」
「廢話！不然我幹嘛提醒妳。」芷若白了我一眼，「他跟Cherry似乎是舊識，兩人常常狀似親暱地有說有笑，甚至還能眼神交流眉目傳情，妳再不把她放在心上，很快的，連他也會搬出妳的心房。」
自從芷若那句恐嚇後，不知道是她烏鴉嘴，還是我眼睛有問題，就在隔著兩張桌子和一條走道的右前方，經常可以見到Cheery的身影，就像隻無尾熊碰到由加利樹一樣死命地纏著他不放。
三不五時，她就會推張椅子到他的座位旁，兩人眉開眼笑地一起吃便當；也會突然拿著飲料蹦出在他身旁，請他解渴順便閒話家常。
更過份的，是她會對他動手動腳追逐打鬧，就跟一對兩小無猜的小情侶沒有兩樣。
「喂喂喂！妳看！她怎麼可以夾菜給他吃？而且用的還是她的筷子？！」我一臉焦急地抓住芷若的手，甚至想要大聲喝止他們，卻又找不到【立場】這兩個字。
「喂喂喂！妳再看！她怎麼可以喝了一口飲料又拿給他喝？這樣不就是間接接吻嗎？！」不公平！凡事都有先來後到，她怎麼可以排在我前面？
「喂喂喂！妳再看看！她怎麼可以這麼用力地打他的肩膀？這樣他會很痛欸！」我脹紅著臉，又氣又急，就快要冒出蒸氣來。
「是是是，我的何櫻姑奶奶，妳說的都對，好不好？」芷若一開始也會陪我一起罵，罵到後來已經麻木了，「話又說回來，人家男未婚女未嫁，都沒有任何家累，愛做什麼事情誰又管得著呢？何況是有另一半的妳，更是無權置喙。」
「可是...可是…」我頓時無話可說，卻又不甘心。
「別什麼可是了。」芷若拍拍我的肩膀，「我當初會告訴妳，只是想要提醒妳，有新的競爭者出現了，妳再不認真面對妳和他之間的問題，小心最後落的兩頭空。而不是希望看到妳現在窮緊張的樣子，這樣是無濟於事的。」
「那…那…我要怎麼辦？」我豈止是緊張，胃都快要抽筋了。
「還能怎麼辦，就靜觀其變吧。」芷若笑了笑，「別急，我不是說過了嗎？再過幾天就是員工旅遊，結局很快就會揭曉了。反正妳們不是大好就是大壞，現在只不過多殺出個程咬金來攪局罷了，妳就以平常心來對待，是妳的就會是妳的。更何況Cherry沒有36D，也沒有一百七，妳贏面那麼大，只要再多加一點熱情，還怕不會手到擒來嗎？」
是啦，我雖然是比Cherry的胸部多長了一些肉，腿也略長了幾公分，但真要我拿出「熱情」，對平常矜持慣了的我來說，可能比登天還難。
所以我，只好繼續待在全是檸檬味道的世界，繼續湧著止不住的醋意，繼續吐著酸溜溜的囈語。
「放開他，妳這狐狸精！」我不自覺地又大喊出聲。
「什麼狐狸精？」小古抬起頭看我，在紙上畫了個圈，「妳說的是陶瑛嗎？她不是狐狸精，是妖狐才是。」
「什麼桃櫻？」是櫻桃吧，哼！那個臭Cherry。
我又喝了一口檸檬水，呸呸呸！真的好酸。
「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就是已經修行數千年的妖狐陶瑛呀。」小古依然很有耐心，微笑著拿起紙張解釋給我聽，「它在明末清初幻化成人形，以江南第一美女之姿出現在洛陽一帶，名字就叫做陶瑛，亦正亦邪，對男主角卞人豪有著似有如無的好感。」
「喔！對對對。」我趕緊回過神來，希望沒被小古查察任何異狀，「我想起來了，江南第一美人陶瑛嘛！我有印象，這個名字很有趣。」
是呀，對於Cherry，我當然是印象深刻，而且還恨之入骨呢。
這麼說似乎有點太誇張，因為她才來公司不到一個月，不但完全沒惹到我，而且人長得討喜又很有禮貌，在走廊上見到也會跟我打招呼。
但是我的冰雪聰明，早就被燃起的熊熊妒火給一把燒得精光，所以在我的眼裡，那個招呼是種示威，是種警告，是種宣示主權，是種笑裡藏刀。
她的舉止拳拳到肉，她的微笑刀刀見骨，所以我對她恨之入骨，不過份吧。
「笑裡藏刀？」芷若摸摸我的額頭，「奇怪，明明就沒發燒呀，怎麼妳的思想變得這麼極端？」
「我哪有？」我搖頭否認，「妳不覺得她很虛假，很可惡嗎？」
「還好吧，Cherry人挺有禮貌的，而且也很識大體呀。」芷若喝了一口仙草奶凍，「喏，妳瞧，她還懂得敬老尊賢，請我喝這杯飲料呢。」
「冷－芷－若！」我很想朝她臉上飛踢過去，「區區一杯仙草奶凍，就買掉了我們十年的姐妹情深嗎？」
「哎唷，跟妳開玩笑的嘛。」芷若嘴裡這樣說，卻還是猛咬著吸管不放，「妳也別這麼擔心，至少他跟妳的感情沒受到她影響，還是像以前一樣，每天會跟妳msn好幾個小時呀。」
「話是這麼說沒錯。」我頓了一下，「可是我還是覺得…他們似乎有非比尋常的關係。」
「怎麼說？」芷若好奇地問，「妳看到了什麼特別的嗎？」
「沒有。」我搖搖頭，「只是第六感。」
「我說何櫻姑奶奶，您就別再瞎猜了。」芷若挑挑眉毛，「真的想知道，直接在msn裡問他不就得了。」
「不要！我才不要！」我頭搖得更用力，「這種話那麼難為情，很難啟齒欸…」
「是嗎？那我也就愛莫能助囉。」語畢，芷若繼續喝著她的仙草奶凍，那副事不關已的模樣很是欠扁，逼得我愈來愈想讓她的臉知道我的鞋子穿幾號。
「沒義氣！哼！真是沒義氣！」我又下意識地喝了一口檸檬水，緊緊皺著眉頭，不停碎碎唸著。
「怎麼了？什麼沒義氣？」小古又停下手邊的筆，帶著微慍的口氣。
「沒事。」我趕緊裝作若無其事，「你繼續說，別管我。」
「小櫻櫻，妳是不是不喜歡聽這類的幽幻故事？」小古一本正經地看著我，「如果妳不想聽，那我以後就不說了。」
「不會呀，你繼續說嘛！我想聽。」我用力地堆起笑臉，跟小古撒嬌。
說真的，我只是不想掃他的興。其實我對這種虛無飄渺的靈事一點興趣也沒有，只是每次見到他興沖沖的模樣，眉飛色舞地跟我分享靈感和構想，我就算再怎麼累，再怎麼想睡，也會努力撐開雙眼，靜靜地陪在他身邊。
畢竟那是他真正的夢想，我雖然沒辦法參與，但還是希望能當他最大的精神支柱，讓他可以心無旁鶩地築夢踏實。
「OK，我剛說到哪了？」小古想了一下，繼續在紙上畫出一個個樹狀圖，「當卞人豪走進洛陽城，看見妖狐化成的陶瑛，頓時驚為天人…」
而我，還是一樣喝著檸檬水，繼續在心底罵著那顆酸溜溜的Cherry。
（酸酸甜甜的戀愛味道，就像加了檸檬的櫻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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