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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大早的台北,也是下著雨。

  那雨滴刺骨冷冽,和著三月微寒的春風,蕭蕭瑟瑟地,斜斜打在我的公主頭上。

 

 

我沒撐起傘,任由冰椎般的春雨打在身上,不自覺地微微打了個哆嗦,卻依然兀自站在路邊,看著小古的背影漸漸離我遠去。

肩膀、胸口、群擺,出現一圈接著一圈的深色圓點,就這樣慢慢地,水漬在我身上連成一片,再凝成一滴又一滴愴涼的悲悽,綿密交織地落在我的心湖裡,畫出一道道紊亂的漣漪。

 

那漣漪,模糊了湖面的倒影。

那倒影,是昨晚的曾經。

 

 

 

「你說什麼?」我突然對著電話放聲尖叫,似乎沒預料到小古會這麼說。

「我說,我明早載妳去公司集合。」小古笑的很開心,絲毫沒有把我過度的反應放在心上,「好不好?」

「呃為什麼?」我頓了一下,開口問他。

「因為妳明天就要去員工旅遊了,這也就意味著,我將有48個小時看不到妳,我會受不了。」小古撒嬌地說,「所以,讓我明早去載妳嘛!好不好?」

 

 

不好!當然不好!

這是在當下,我直覺的第一個反應。

 

我不願讓小古知道他的存在,同樣的,也不想讓他的雙眼,閃過小古高大壯碩的身影。他們兩人大眼瞪小眼的畫面,肯定會比我見過的恐怖片都還毛骨悚然,一想到這,我就不由自主地豎起身上每一根汗毛,冷汗也順著擴張的毛細孔不停冒出。

然而更重要的,是員工旅遊坐車一事,我至今仍選擇對小古隱瞞。倘若讓向來順著直覺行事的小古知道,那會讓天秤失衡到什麼地步,我不敢去想像。

 

所以,我再怎麼迷糊,腦袋裝再多糨糊,也不會把那直覺劈哩啪啦一整個吐出口。

 

 

  「呃不要吧。」我試著打消小古的念頭,「你前天才構思出【蒼鬼】的主軸和架構,迫不及待就這麼塗寫了起來,再加上靈感源源不絕地從腦海湧出,讓你欲罷不能一口氣寫了一萬多字,想必現在一定累壞了吧。所以你明天就睡晚一點,好好讓自己放鬆一下,至於我,就搭公車到公司就好了,OK?」

  「不ok,我不要。」小古就像個任性的小孩,我可以想像他嘟嘴的可愛模樣,「人家一點都不累,只要能見到我的小櫻櫻,什麼疲憊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好不好嘛?」

 

  不好!當然不好!

腦海閃過小古和他對峙的肅殺場面,我再一次豎起汗毛,抖落一地的雞皮疙瘩。

 

  「別這樣嘛,乖喔!」我不死心,繼續提起冷水,試著澆熄他的熱情,「我也是為了你好,才會捨不得讓你精神不濟還得大老遠騎車來載我呀,這樣子很危險的,答應我,明天睡晚一點,好不好?」

  想當然爾,我是說了謊。

因為在我的心中,讓小古撞見我上他的車,才最危險。

 

  「喔,好吧。」小古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第一次這麼乾脆聽我的話,沒再做多餘的抵抗,「那妳明天幾點集合?」

  「六點半。」沒來由地,憑著女人的第六感,我自動把時間提早了半個小時。

  「OK,那妳早點睡,我就不打擾妳了。」小古笑著說,「晚安,kiss-bye。」

  「Bye。」

 

 

  

  掛上了電話,我看了一下牆上的鐘,時針才剛要爬到「12」的位置。

  我抬頭望了一下面向西邊的窗外,沒有半顆太陽爬出來;迎面吹拂的微風雖然帶著些許濕氣,卻也沒有要下紅雨的徵兆,因此身為夜貓子的小古會這麼早睡,不啻為這世上不可思議的謎團又多了一樁。

 

  我是半生不熟的夜貓子,意思是指我睡覺的時間,介於正常人和夜貓子的模糊地帶,大約落在午夜一點到兩點之間。

  這也就是說,叫我現在就見周公,除非一槌敲昏我還比較快。

 

  習慣性地,我又打開了msn,揉了揉眼睛,發現小古真的已經不在線上。

接下來,目光往下遊移了幾公方,我停在「最後一顆,櫻桃。」前面,發現他的人型圖案,也是一樣呈現紅色的離線狀態。

我笑了笑,說了兩聲晚安,動了動滑鼠,準備把視窗關掉。

 

  就都馬爹(日語:等一下)!不對!

回到msn主畫面,之前他的暱稱,我記得是「最後一顆,櫻桃?」,而不是現在的「最後一顆,櫻桃。」吧。

乍看之下,兩者雖然一模一樣,但是結尾的標點符號一個是問號,一個是句號,在嘴裡唸起來的感覺,卻有如天壤之別。

 

 

 

  標點符號,其實是個很有趣的玩意,一樣的字母,一樣的排列,只要掛上不同的符號,卻可以輕易地衍生出不少玩味的錯覺。

 

  打個比方說,簡單的「我愛你」三個字,倘若末端加了句號,會讓人有堅定不移,永誌不渝的信念,彷彿到海枯石爛的那一刻也不會改變;而加了問號的「我愛你?」,就會在腦海裡浮現一個人無法釐清自己心裡的感覺,或者是陷入了出軌迷思的苦惱畫面。

  然而,如果換成了「我愛你!」,彷彿可以看見馬景濤激動地抓著女孩的臂膀,哪怕用盡了全部的生命,也只想掏心掏肺給她一輩子的幸福;要是再換種方式,在句子後頭加了刪節號的「我愛你……」,似乎有一抹低吟詠嘆的悲慟與不捨,或是至死方休的淒美與遺憾。

 

  同理可證,起初見到「最後一顆,櫻桃?」這個暱稱時,我彷彿可以看見他眉頭深鎖的樣子映入眼簾,總覺得他被某件事情迷惑困擾著,心有千千結,卻怎麼也解不開。

  然而,當他換成「最後一顆,櫻桃。」這個暱稱的同時,從螢幕投射過來的,卻是他那炯炯有神的雙眼,嘴角也泛著自信迷人的笑容,臉上的肌肉線條雖然變得柔和許多,卻是帶著不可動搖的堅定。

 

彷彿在這一刻,就算有人拿槍抵在他的太陽穴上,他的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我用力地抓著頭皮,想把腦袋裡紊亂如麻的思緒好好整理一番。

  依稀記得,這個問號變成句號,應該已經有好一陣子,只是我今天突然有些感觸罷了。

  至於改變了多久呢?

 

嗯,大概一個禮拜吧。

我猜。

 

  其實我也不是很確定,朦朦朧朧的印象中,好像在我點他暱稱前的那朵小花時,那個堅定不移的句號,也就跟著掛在「最後一顆,櫻桃」的後面吧。

  所以換句話說,在那同一時間,他應該也確定了某些問題的答案,才會把原本的問號改成句號才對。

 

 

  抓完了頭皮,我似乎也抓到了一些頭緒,再順著秀髮往下梳,雙手漫無目地整理著髮尾的分叉。

OK,既然如此,那重點來了,這個困擾他許多的問題到底是什麼呢?

 

  如果像我剛才推論的,是在那朵小花出現的同時,他也釐清了心中的問號,那麼這個問題,應該會跟他更新網頁的內容有關。

  雖然我橫看豎看,甚至把螢幕顛倒過來看,還是看不懂這首詩裡藏著什麼特別的東西,但是他曾說過,這首詩的靈感是因我而起的,所以這個問題,也是與我有關?!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推測嚇了一跳,臉上一陣喜滋滋的竊笑,然而,才剛輕輕拉起上揚的嘴角,卻又立刻被腦袋裡另一個小惡魔提著一盆冷水往下澆。

 

  再一次就都馬爹!那個句號出現的時間點,不也正好和那顆檸檬口味的Cherry出場的時間一樣?

  而且,Cherry就是櫻桃,櫻桃就是Cherry(廢話!),所以「最後一顆,櫻桃」裡的櫻桃,該不會指的就是她?!

  

 

  在這一刻,我的手指卡在髮尾的分叉上,思緒也無獨有偶地,跟著卡在我和Cherry的分叉點上。

 

  是我?還是她?

  是我?還是她?

  是我?還是她?

  ……

 

  雖然他把暱稱的標點符號從問號改成了句號,但那個問號並沒有就此消失不見,反而還不斷地增生繁殖,轉眼間分裂成千上萬個,漫無目的飄浮著在我的腦海。

  我下意識地抓住手機,想要撥出號碼一探究竟,手指卻硬生生地被小天使釘在按鍵上,動彈不得。

 

 

  妳瘋了嗎?妳是女生欸(廢話!),三更半夜打去問男生這種事情不太好吧?

  哎唷!只是問問而已,少了點面子,又不會少塊肉,總比現在想破頭好吧!

 

  不行啦!這種丟臉的事我做不出來,如果他喜歡的是Cherry而不是我,那有多糗!

  拜託!妳這「八爪女」跟「卡神」在當假的嗎?放心,他喜歡的一定是妳,別懷疑!

 

  不要啦!天底下哪有絕對的事,我們還是謹慎點好,畢竟明天還得跟他坐同一台車。再說,就算真的要問,明天再問就行啦!

  妳這小孬孬!不過就是撥個電話問一下,有這麼難嗎?就算妳現在不打,依妳愛胡思亂想的個性,今晚也別想睡了!我確定!

 

 

  我的腦海裡,小天使跟小惡魔不停的拉扯,思緒也一直在我和Cherry之間拔河,直到一個聲音傳來,把小天使和小惡魔硬生生地給拆開,也把我髮尾的分叉用力地扯斷。

  「十年之前,我不認識你,你不屬於我,我們還是一樣

  「是誰呀!三更半夜不睡覺,在那裡唱什麼歌,真是沒公德心」我嘴裡不停嘟囔著,四處尋找那個白目聲音的來源,才發現是掌心的手機正在唱歌。

 

 

  「喂,小古,找我幹嘛?」我沒好氣地接起電話,揉著發睏的睡眼。

  「呵,這是morning call,我特地打來叫妳起床呀。」小古俏皮的聲音,從電話的那頭傳來。

  「摸什麼寧什麼叩呀?莫名其妙。」三更半夜幹嘛morning call,有病。

  「呵,小櫻櫻還想睡嗎?」小古以為我正在發起床氣,絲毫不以為意,「現在快要六點了,再不起床,就快要趕不上員工旅遊囉。」

 

  「六點,哎唷,才六點嘛,我先睡一下……什麼?六點了?!」我尖叫一聲,抬頭看著牆上的時鐘,時針竟然在我胡思亂想時悄悄被撥快了,「啊啊啊!怎麼可能?!」

  「別急,小櫻櫻乖。」小古繼續安撫我的情緒,「不用擔心會趕不上集合時間,妳慢慢來,只要在六點二十分前出門就可以了,我保證妳十分鐘後到達公司。」

  「十分鐘?怎麼可能?」我等公車再加坐公車,到公司少說也得花上半個小時吧。

  「真的,相信我。」小古笑著說,「因為我已經在妳家樓下啦。」

 

  「我家樓下,那又如何。什什麼?!你在我家樓下?!」我趕緊三步併做兩步衝到窗口,果然看見一個穿著雨衣的身影,正熱情地朝我揮手著,「你這笨蛋!大清早的幹嘛跑來這?而且現在還下著雨欸!笨蛋!」

我氣極敗壞,突然有種說不出的自責與難過湧上心頭。

  「呵,當然是要來載妳去公司呀。」小古還是笑著,傻傻地笑著,「趕快梳妝打扮,整理好行李下來吧。」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我一直朝著電話罵著,一直罵著。

 

然而,我是在罵自己,還是在罵小古,我也搞不清楚。 

  我只知道,在這一刻,眼淚已經滿載著背叛的沉痛,順著我的臉龐滑落。

 

 

  我趕緊掛了電話,衝進浴室狠狠地洗了把臉,希望能把自己從出軌的迷思中澆醒,也期盼能掩飾自己滿臉的倦容與淚痕。

  匆忙地把慣用的保養品用力擠進化妝包,再和混亂中抓到的幾件衣服一起塞進包包,我衝到樓下,一把跳上小古的機車,用力地抱著他。

 

  「傻瓜,有這麼感動嗎?」小古把雨衣遞給我,「來,穿上吧,雖然只是小雨,還是別著涼的好。」

  我搖搖頭,把雨衣推了回去,還是用力地抱住他。

  帶著無法饒恕自己的力道。

 

 

  在這一刻,我想淋雨。

 

 

因為我的臉上,還是一道道洗不掉的淚痕,只好藉由雨水的覆蓋,來繼續遮掩我的良心不安。

  「好,小櫻櫻想淋雨,那我也陪妳一起。」小古一邊笑著說,一邊脫下了雨衣,「我要騎了,坐穩囉。」

 

  我緊緊地抱著小古,依然熟悉的體溫,從寬大厚實的肩膀傳到我緊貼的臉龐,再順著激動的血液,流動到我的心房。

  然而,那滿滿的溫暖和感動,和著我自責的罪惡和逃避的悲傷,卻在一瞬間,變得冰冷異常,諷刺淒涼。

 

 

 

(背叛有多沉重,把心撕裂的傷痕就有多痛,尤其是面對著一如往昔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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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tanley03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5)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