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你?」我的雙頰微微打著蘋果光,讚嘆那女孩的用心,「她好直接,換成是我,可能打死也不肯拉下臉,對男生表白心意。」

  「是呀。」他猛點頭,「我也是這麼覺得。」

 

  

  「喂!你在附和什麼勁呀!」蘋果光打的更強,我的雙頰冒著蒸氣,「還不繼續說故事!」

  「OK,我說。」他笑了笑,「那妳猜,後來我和精靈為什麼會分手。」

  「呃」我想了想,「第三者?個性不合?還是她前男友回來找她?」

  「猜錯了,都不是。」他搖搖頭,幽幽地說「是遠距離。」

 

  「遠距離?!」我再次放聲尖叫,「天啊!怎麼又是遠距離?你跟遠距離也有緣吧!這回變成哪裡?歐洲?澳洲?還是非洲?」

  「都不是,如果是地圖上指的出來的,只要有心,都還能想辦法去克服。」他嘆了口氣,抬頭仰望數不清的星空,「只是這一次,是我再怎努力,都觸不到的距離。」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這句話投射到愛情裡,也是一樣。

 

  經歷過幾次的情傷,他變的小心翼翼,不敢再毫無保留地付出太多的感情,對愛情的幻想和憧憬,已不若先前無畏無懼的美好。

即使現在的他,深深喜歡著精靈。

 

精靈很愛他,很愛很愛他,所以特地把自己的生命挪了個位置,把他放了進去,自己默默地活在角落裡,看著他敞佯在自己生命的美好和溫柔,精靈就會很開心。

於是,在他辛苦復健時,精靈會陪著他做基礎練習;在他無聊煩悶時,精靈會耐心地聽他倒出滿腹的苦水。精靈把每個假期都空出來,隨時等他走進她的生命,就算只是靜靜陪著他,只要能看著他的背影,她就會覺得心滿意足,生命有了意義。

 

相較之下,他也很喜歡精靈,但僅止於喜歡,和放手去愛就有一段不算小的差距。

他以自己為中心,過著主觀意識的生活,偶爾回過頭,就能看見精靈陪在他左右。所以,他會和哥兒們打牌玩通宵,也會和女生講電話聊一整夜,甚至同學和別系的女生寢室連誼,只要他興致一來,也會跑去摻一跏,然後抱著滿手的小禮物回家。

 

他不敢在精靈身上放太多感情,怕愛情的飄渺不定,會讓他再次掉入思念的無底洞,於是他把感情分給了很多女生,偶爾曖昧,偶爾猜忌,偶爾打情罵俏,偶爾逢場作戲。

彥霖有時會看不過去,勸他多放些心思在精靈身上,但他總是敷衍了事,從沒把彥霖的勸告放在心上。

 

 

 

精靈很善解人意,彭祤璘不需要說話,只要眼神游移,挑眉微嗔,輕咬嘴角,就能夠輕易猜到他在想些什麼。

這時候,她總會給他一個溫暖的笑容,如同微熱的薑湯般暖入心脾,接著給他一個緊緊的擁抱,讓傳來的淡淡綠茶香氣平復心情,再安安靜靜地聽著他心底的聲音,就像慈母傾聽嬰孩呢喃般的溫柔。

彭祤璘總是好奇地問,為什麼她總能像名偵探柯南似的,猜到自己在想什麼,她只會輕輕一笑,柔柔地告訴他:「用心去聽;用心去看,再用心去愛,你就會和我一樣,把彼此放在心上。」

 

然而,人多多少少有點劣根性。當一個人帶著滿滿的溫柔,對你百般退讓,對你倍加呵護,你反而會想爬到他的頭上。

  彭祤璘,也不例外。

 

食髓知味後,是更上一層樓的變本加勵。於是他開始在精靈的面前和別的女生電話裡甜來膩去,也會為了看NBA把精靈晾在一旁當空氣,還會讓精靈假日在家空等一整天,他卻和彥霖等好友玩「世紀帝國」連線遊戲廢寢忘食,也忘了當初喜歡上精靈的初衷。

直到精靈帶著宵夜,獨自搭計程車來到宿舍找他,他才會有一絲絲的愧疚浮上心頭,卻又很快地被彥霖的吆喝聲淹沒,整個人埋在螢幕前的攻城掠地中。

精靈依然帶著暖暖的笑容,貼心地幫他打開大燈,提醒他要記得吃麵,別忘了適度的休息,然後再隻身獨影走下樓梯,招了計程車,默默回到文心路的家中。

 

 

 

「喂!你很沒良心欸!簡直不是人!」我有些入戲,約略拉高了音調,「換成我是精靈,早就把麵丟到你的臉上,把電腦砸個稀巴爛,最後再拿剪刀跟你切八段。」

「是呀,現在想想,她還真是有耐心。」他搖頭苦笑,「換成是我,早就放棄這段感情了,當時的行徑怎麼會如此顛三倒四,連我自己也莫名其妙。」

「難怪你開頭會說,每個人都曾荒唐過,也都曾瘋狂過,指的就是這段過去嗎?」我恍然大悟。

「是呀。」他再次抬頭,仰望數不清的星空,「就是這一段,刻骨銘心的過去。」

 

 

 

幸好,這段荒唐的時間不算長,在長達半年的復健期結束後,他來到大學生涯的最後一年,同時也是人生的另一個分歧點,要升學要當兵,必須儘快做出決定。

對食品加工、化學和食品工程沒有興趣的他,決定冒險轉換跑道,攻讀並不熟稔的生物化學研究所。這是人生很大的賭注,他曾經試探性地問過精靈,這樣的冒險是否值得,精靈依然給他一個暖暖的微笑,再還他一個緊緊的擁抱,無條件支持他做的所有決定。

 

大四的學分很少,所以下定決心拼研究所考試的他,只會出現在兩個地方。補習班,宿舍。

不論在哪裡,他的嘴裡唸的都是一堆醣類代謝的反應式,眼裡看的是一堆脂質蛋白質的結構式,手裡劃的是二十個胺基酸的分子式,心裡想的是酵素動力論的方程式。

至於什麼你儂我儂的浪漫情事,什麼談情說愛的甜蜜軼事,在他的大腦裡,都沒那回事。

 

 

在他的生命中,精靈被擠到更角落的位置。

然而,在精靈的生命中,他卻佔滿了全世界。

她永遠是那麼安安靜靜地,不會吵鬧,不會任性,更不會耍脾氣,像個守護靈般陪在彭祤璘身邊。只要他想和她說話,轉個身,她就會在不遠處,用溫暖的微笑傾聽。

 

所以,他很放心。

他放心地準備四月份的研究所考試,不必擔心精靈會飛走,也不必擔心自己會寂寞,因為精靈無微不至的呵護,帶著不大不小的溫柔力道,會一直包覆著他。

  努力,照理來說,會有相對程度的回報,尤其在聰明如他的身上。

  沒有意外的,在五月的榜單上,「彭祤璘」這三個字出現在台大醫學院生化所一欄內,而且還是榜首。

 

  當他拿著錄取通知,高高興興地衝到大里仁愛醫院,準備和精靈分享苦盡甘來的喜悅時,精靈拿著另一份牛皮紙袋,閃著淚光不發一語,默默地遞給了他。

  他納悶地拿出牛皮紙袋裡的東西,裡面只有一張胸腔X光底片,在肺的位置,明顯有許多大大小小的陰影。

  他雖然看不懂,但是卻隱約覺得心跳的飛快,彷彿正在失去什麼東西,那是足以停止心跳的遺憾。

 

 

  「還記得我告訴過你,我在十六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住院好一陣子,從此立志當護士嗎?」她試圖平靜,帶著一抹勉強的笑,告訴彭祤璘。

  他點點頭,那是他們第三次聊天的內容。

  說來諷刺,他記得他們剛開始聊天的所有內容,卻不記得他們這半年說過什麼漫浪情話。想到這,彭祤璘慚愧地臉紅著。

 

  「嗯,我那時候沒有告訴你,那是家族性遺傳的疾病。」相較於他的臉紅,精靈的臉更顯的慘白,「我在那一年發現初期的乳房腫瘤,透過手術和放射性治療,並配合荷爾蒙療法阻斷癌細胞的生長,乳癌病情總算獲得控制。」

  他瞪大眼睛,怔怔地看著精靈,不懂為什麼在這個研究所放榜值得大肆慶祝的時候,她會跟他解釋這麼多無關緊要的東西。

  「這幾年下來,我控制飲食,盡量攝影低脂食品,鮮少熬夜,乳癌的情況也逐漸獲得改善。」精靈笑了笑,話鋒一轉,指著彭祤璘手上的那張底片,「這張底片,是我們醫院上上個月員工健康檢查的胸腔X光攝影,你現在雙腳已經踏進台大醫學院生化所的大門,知道這張底片代表什麼意思嗎?」

 

  「不不知道。」他的心跳的愈來愈快,莫明的遺憾愈來愈深。

  精靈只是給他一個暖暖的微笑,再還他一個緊緊的擁抱,輕輕地,說出四個字。

  那是會讓人心跳瞬間停止的四個字,也是會讓人被遺憾淹沒的四個字。

 

 

  「肺癌,末期。」

 

 

  

  從乳癌變成肺癌,不是上天開的玩笑,而是病理學上的癌細胞轉移。

肺和骨髓,是癌細胞最常轉移的目標器官,而肺泡的微血管本來就多的數不清,所以癌細胞非常容易藉由血液轉移至肺。

 

  肺癌末期的病患,一般來說,約莫只剩下三到四個月的存活期,倘若願意接受化療,以第一期新藥的治療成績來說,平均大約能夠延長七至九個月的生命,如果再加上第二線的化學治療,可再延長更久。

  但在醫生和家人的不斷勸說下,精靈仍拒絕了任何服藥和化療,所以她能陪在彭祤璘身邊的時間,只剩一到兩個月。

 

 

  在病床邊,他緊緊握住精靈的手,埋怨精靈為什麼不早點告訴他,為什麼要放棄治療的機會,精靈還是給他一個暖暖的微笑,在他耳邊輕聲絮語。

  「我想在你人生最重要的時刻用最美麗的姿態陪在你身邊幫你加油打氣

 

  此刻的精靈,已經沒有熟悉的綠茶香氣,也沒有力氣給他一個緊緊的擁抱。

  所以,換成他緊緊地抱住精靈,泣不成聲。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哭泣,每一滴眼淚,都是包裹著相同的負面情緒。

帶著滿滿的怨懟和自責,溽溼了精靈慘白的衣裳。

 

他說,老天爺真的跟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在他終於,懂得愛一個人的時候。

 

 

 

Easy comeeasy 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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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tanley03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