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是我的報告。Thank you for your attention。」
累人的進度報告終於畫下句點，難得穿起套裝的我，頂著不太習慣的包頭，向大家點頭示意。
這一刻，台下爆起如雷的掌聲，大家紛紛拍紅了手，包括老總、芷若、彥霖、天岑、小張和睿家等人。
當然，還有他。
至於Cherry，還是那副酸溜溜的模樣，倖倖然地低著頭，坐在角落不發一語。
自從員工旅遊回來後，她就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往日的開朗活潑全留在溪頭忘了帶回來，甜蜜的招牌笑容也不復蹤跡，對業務愛做不做，對別人愛理不理，對彭祤璘更是當成了空氣，視而不見。
好幾次走廊上擦肩而過，只見彭祤璘早已準備要打招呼，Cherry卻立刻掉頭就走，留下一團尷尬的氛圍，和他舉到一半的右手，僵在半空中。
這種感覺我也能體會，因為這種自討沒趣的閉門羹，常發好人卡的我，早已經外帶好幾碗了。
掌聲終於停歇，我微笑接上眾人投射過來的每一道目光，盡量試著以落落大方的神情面對。
然而，卻在和他四目相接的瞬間，依然臉紅心跳，有些手足無措。
而且，不只是這一次，這兩個月來，我都是站在自己的空間，隔著忐忑的距離，抱著複雜的心情，怯生生地面對他。
老總帶著微笑走上前來，拍了拍我的肩膀，要我盡快將玻尿酸合成酵素量產，幫公司的生技產品添加另一個生力軍，最好還能把萃取純化的方式申請專利，讓它變成一種獨占的技術，讓產品更有競爭優勢。
我心虛地笑了笑，點頭附和，微笑的背後藏著尷尬的心知肚明，因為今天的進度報告和上次一樣，有一半以上的data和投影片，都是出自他之手。
待老總離開後，彥霖上台借走了麥克風，要大家別忘記明天晚上的員工聚餐，同時再一次把會議室搞的跟尾牙場子沒啥兩樣，掌聲和歡笑從未間斷。
在同一時間，他也走到講台前，對我微微一笑，幫我把電腦和投影機的電源關掉，再把那些重物收進背包扛在肩上，準備拿到辦公室的櫃子歸還。
「Good job!」在離去前，他對我豎起拇指，「今天的報告真的很棒，果然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看來我這個老師快可以退休了。」
「謝謝。」我勉強地克制住心跳，強作鎮定地說，「你的意思，該不會以後不教我了嗎？我還有很多東西不懂呢。」
「放心。」他伸出食指，和原本就豎起的拇指，變成了一把鎗，然後朝我心窩射擊，「只要妳想學，我就會陪在妳身邊。」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中彈的我，從胸口泛流出複雜糾結的情緒。
接著，我聞到了熟悉的洋蔥味。
這兩個月，我一直鎖在自己的心房，啃著褪色的甜蜜，飲著滿杯的遺憾。讓渡日如年的時光替千瘡百孔的心上藥，等待傷口在孤寂的空氣裡慢慢癒合，慢慢結痂。
雖然在癒合的過程，靈魂總會無意觸碰到小古的味道，再忍不住手癢去撥弄傷口，讓裂痕脫痂，讓心房滲血。然後回憶就會突然現身，幫我把變苦的甜蜜續盤，幫我把結凍的遺憾斟滿。
甚至，滿溢出來。
所以，我常常是悶悶不樂的，心不在焉像個遊魂往返在公司和住家之間。
雖然何梅偶爾會來帶著點心來看我，芷若偶爾會找我出去吃飯，再扣除上個月被彥霖等同事被強拉去唱了三個小時的KTV之外，我沒去過別的地方，簡直就是宅女的最佳代言人。
就像我寫的那篇blog一樣，我正學著用時間和空間，讓自己慢慢放下上一段感情的包袱。
這樣子做，對我比較安心，對彭祤璘也比較公平。
然而，也許他也看見了那篇blog，從那天起，他和我的距離，又回復到員工旅遊之前那樣，熱絡大方，有說有笑，卻又在應對之間，透著一些曖昧和猜測的味道。
於是，曾經熟悉的我們，隔著一道尷尬的空氣，矇矓地探視著彼此，卻又不知這層雲霧何時該散去。
我很感謝他的體諒和包容，願意退回到朋友那條線上，繼續陪伴我，關心我，陪我聊天，逗我開心，不帶著任何要求，也沒有多餘的情緒。
當我msn上線的時候，依然會有他的溫柔等候，帶著輕鬆的微笑，和我說聲「Hello」。
當我想找人說說話的時候，只要在他的暱稱前點兩下，他就會立刻出現在1280 X 800的藍色框框，帶著一貫幽默風趣的口條，一字一句吃掉我的壞心情。
當我面對進度報告一步步逼進而發愁時，他會在晚上和週末自動加班，陪我把剩下的實驗做完，並且教我許多受用無窮的經驗和知識，讓我在設計實驗和分析資料的過程中，省去了不少麻煩和失敗。
當我面對堆積如山的實驗數據毫無頭緒時，信箱裡會躺著熟悉的電子郵件，裡面是一個笑臉，一聲加油，一個檔案附件，和一張張細心整理好的資料投影片。
我知道，他正秉持著一貫的自信和溫柔，等待我和他之間的離變短，等待時光的沙漏流完。
對於他的體貼和寬容，我很感激，卻也感到心疼。
因為我的任性和膽怯，讓他高大自信的身影，帶著淺淺的落寞和孤寂，深深地映入眼簾。
然後我的鼻腔，就會像現在這樣，飄來刺鼻的洋蔥味。
走進洗手間，我匆匆地洗了把臉，試著讓洋蔥味淡了些。
拿掉髮夾，把挽起的長髮放下，順手撥了撥髮稍，讓微捲的大波浪看起來自然些。
這種陳敏薰式的包頭，還真是好不習慣，我一直有種被人拉住頭髮拼命往後扯的錯覺，要不是為了看似成熟和專業的假象，我可是敬謝不敏。
走回座位，把襯衫的最上面的那顆扣子鬆開，讓頸部稍微透透氣，同時納悶著路上一堆穿西裝趴趴走的男生，我這樣子就快要瀕臨窒息了，他們每天像個吊死鬼似把領帶緊緊繫在脖子上，怎麼受的了？
打開電腦，卻發現心輕飄飄地，有些無所適從，進度報告結束了，卻有一種莫名的空虛湧上心頭，好像用力踩住了剎車，疲憊的心跳卻沒能夠立刻停下來，還在試圖保持飛快的步調，把靈魂甩在後頭。
曾經，半年一次的進度報告，對我而言，是件避之為恐不及的事，比蟑螂還噁心，比色狼還恐怖。
如今，好不容易結束掉了它，我卻開始懷念那些挑燈夜戰的日子，雖然靜謐的深夜和美好的假期，都淹沒在數不清的實驗儀器和資料數據中，如今回憶起來，卻在滿滿的苦澀裡，透著淡淡溫熱心窩的香甜。
由此可見，人，果然是種矛盾的動物。
矛盾的，還不只有這件事。
雖然我把心情寫在了blog，希望能有時間和空間，讓低落的心情慢慢療傷，而他，的確也留給了我自由的空氣，讓我可以大口大口的呼吸，不必急著把心情調整到備戰狀態，迎接下一場戀愛。
但是，該說是我出爾反爾？還是連自己的心都捉摸不定呢？
每當面對他的款款柔情，他的善解人意，在感動和心疼的同時，卻也有另外一種心情，在心湖底慢慢地泛開。
那種心情，就叫「期待」。
是的，我期待。
我期待他告訴我，願意陪我走過悲傷；也期待他掏出心，證明它非我莫屬。甚至我還會期待，他會用力一把抱住我，告訴我將會是他的，最後一顆櫻桃。
只是期待一個接著一個落空，他依然保持一個紳士的距離，繼續用不說出的溫柔，做那些會讓我感動和心疼的事。
所以我，很矛盾。
真的很矛盾。
嘆了一口氣，我習慣性地望向右前方，他的座位。
突然間，我笑了出來。
因為我看見他正在新增blog，原來他和我一樣，都在不務正業混水摸魚。
老總如果知道他最滿意的兩個員工，原來上班都是這副德性，一定會氣到發暈吧…
想到這，嘴角又更彎了些。
只是他到底在寫些什麼呢？真叫人好奇，好想湊過去看看…
下意識地，我打開msn主程式，把滑鼠遊標移到他的暱稱前面。
因為我知道，我只要點兩下，然後開口，他就會一定告訴我。因為他總是這麼溫柔，不會拒絕我的任何要求。
但是，我就是希望他能主動告訴我，就像希望他能主動表白一樣。
我該怎麼做，才能夠知道他在寫些什麼呢？
想到這，我又抬頭往右前方看去，位置卻已空空盪盪，只剩下志玲姐姐在電腦裡對著我笑。
原來他才摸魚一下下，已經又回到純化機器前，帶著專注又迷人的神情，盯著實驗數據若有所思。
我有些慚愧地回到自己的世界，同時有些懊惱，沒能及時解開謎團，一顆心還在好奇地跳動著。
突然，我的眼睛為之一亮，因為我看見一朵橘色的小花，再次綻開在「最後一顆，櫻桃。」前面。
抱著興奮的心情，我毫不猶豫地點了下去。
數分鐘後，上一個謎團解開了，但是下一個謎團，又在心裡悄悄纏繞成結。
雖然我不知道他寫給誰看，但我希望那個人會是我。
同時，我的心載滿了期待，期待明天員工聚餐的到來。
「彩虹
可惜我不是妳，無法悲傷妳的悲傷；
但願妳會是我，可以快樂我的快樂。
遺憾無法被抹去，悲傷不會被遺忘，
所以，我想做的，是幫妳打開心窗。
讓甜蜜，覆蓋遺憾；
讓快樂，稀釋悲傷。
如果可以，請把明天晚上的時間借給我，
我想要帶著妳，看見劃破夜空的那一道彩虹。
」
（如果可以，我想借給你的，不只有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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