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看穿了我的心，我才心念一轉，他立刻接著開口。
雖然從他嘴裡蹦出的，並不是我預期的答案，但接下來的對話，卻著實讓我嚇出一身冷汗。
「今晚夜色真美。」在復興北路和民生東路交叉口的紅綠燈前停了下來，他抬起頭打開天窗，微微笑著，「也許芷若的提議還不錯，我們就去曬曬月亮吧，如何？」
「曬月亮？」我也跟著抬起頭，「現在幾點？」
「九點多，快十點。」他舉起手錶瞄了一眼。
「ok，還不算太晚。」我點點頭，「要去哪？」
「嗯…我想想。」他頓了一下，隨即開口，「那就大佳河濱公園，好嗎？」
大…大…等等！大佳河濱公園？！
不好不好！一點也不好！在我的記憶裡，那裡的空氣是微酸的，那裡的草地是灰白的，那裡的一草一木是枯萎的，那裡的夜色晚風是淒涼的。
就連我現在想起來，視線都還是模糊的，鼻頭也還是微酸的，就像正在切洋蔥一樣。
總而言之，那裡不是個適合談情說愛的約會勝地，而是充滿詛咒與怨念的愛情墳場。
要不然我怎麼會一腳踩進去，就賠上了六、七年的感情？
「怎麼了？不想去？」他輕聲問，伴著和煦的溫柔。
我搖搖頭，搖得很用力。
「妳不想去。」他雖然溫柔，卻輕輕地拋出一顆震撼彈，「是不是因為妳和小古最後一次見面，就是在那裡？」
「你你你…」剎那間，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直接命中我的腦門，再順著奔騰的血液竄流至全身，讓我瞬間瞳孔放大汗毛豎立，身上的每一個毛細孔都拼了命地張大了嘴，「你怎麼會知道？！」
「呵。」他又露出欠揍的笑容，「猜一猜。」
「吼！」我一邊齜牙裂嘴，一邊把袖子捲起來，「那還用說，一定是芷若那王八蛋！虧我還跟她有著近十年的交情，這小子竟然敢出賣我，好啊！」
說到芷若，是我剛上高一就結識的姐妹淘，和她的相遇，其實是一段挺有趣的過去。
還記得才剛新生報到時，班上就有不少同學議論紛紛，口耳相傳著班上有個古典大美人。
「古典大美人？誰呀？」我好奇地湊過去問。
「喏，就是她。」同學甲指著點名簿。
我揉揉眼睛，定神一看，差點以為自己看的是倚天屠龍記。
這傢伙，光是姓就已經夠特別了，偏偏還取了個「芷若」這個一聽就是大美人的名字，難怪會叫班上的男生為之瘋狂。
一山豈能容下二虎，同樣身為美人胚子的我（自認為），一定得睜大眼睛，好好地瞧瞧她的盧山真面目不可。
「Wow！聽說班上有位同學叫冷芷若，好酷的名字喔。」回到位子上，我隨口問著鄰座的女孩，「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真是好奇。」
「還能有什麼樣子。」她聳聳肩，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不就兩隻眼睛兩個鼻孔一張嘴，難不成叫做芷若，就會變成四隻眼睛六個鼻孔八張嘴？」
「不是啦，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好意思地吐著舌頭，「我的意思是說，搞不好這些眼睛鼻子加嘴巴兜在一塊，就會組成一個絕世美人呀。」
「不會的，妳放心。」她冷笑了一聲，「我可以跟妳保證，她跟美麗這兩個字沒有緣份。」
「怎麼可能？」我不相信，「難不成妳看過她？」
「看過啊。」她冷冷地回答，「看到不想看。」
「看到不想看？」這麼巧，「那妳跟她熟嗎？」
「熟透了，」她還是沒好氣地回答。「熟到可以吃了。」
「真的嗎？」真的這麼巧，我開始興奮地左顧右盼，「那她坐在哪裡？可以指給我看嗎？」
「可以呀。」她指著自己的鼻子，「就是我。」
「少來，別開玩笑了。」妳長的這麼醜，不可能，「她坐哪裡？快跟我說吧，我好好奇喔！」
「明人不說暗話，我是很認真的。」她慢條斯理地說著，「就－是－我。」
「什麼？！就是妳？」我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這個女孩，滿臉痘疤不說，身型矮小，膚色暗沉，濃眉又戽斗，爆牙又厚唇，外帶個像極廣告裡張君雅小妹妹的蓬鬆髮型，不論橫看豎看，左看右看，甚至閉上眼睛來看，都和「冷芷若」這個清新脫俗又豔冠群芳的名字沾不上邊。
「妳…妳…妳…」一瞬間，我瞠目結舌，「妳…就是…冷芷若？怎麼…怎麼…」
「怎麼可能，是吧。」她很快地接了我的話，口氣裡帶著濃濃的無奈。
「不是啦，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趕緊打圓場，卻又找不到台階下，「我的意思是…是…是…」
「沒關係，我從小就被同學取笑到大，早就習慣了。」芷若嘆口氣搖搖頭，「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多虧了我那狂愛金庸的臭老爸。」
「呃…呃…不會啦！」我拍拍她的肩膀，想辦法安慰她，「至少妳的名字很好聽，讓人印象深刻，聽了就忘不了。」
「是呀，再加上我的外型，包準妳更難忘，對吧。」她沒好氣地接下去。
「不是啦，我不是這個意思。」話從口出的我，又找不到台階下了，「我的意思是…是…是…」
「呵，我開玩笑的。」沒想到她倒是挺樂天的，「真要說起來，我哥跟我妹更慘，妳能想像比我高一公分，卻比我胖三十公斤的男生叫冷狐冲嗎？叫冷洋蔥還差不多。至於那個跟我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妹妹也沒好到哪裡去，她的芳名叫冷龍女，難怪楊過會嚇得想跳進絕情谷底尋死。」
就是這樣，芷若的個性跟她的姓氏很不搭，除了有時候笑話冷了點，講話毒了點，髒話多了點之外，開朗活潑的個性，熱心助人的態度，不但讓她成了班上的開心果，更是我傾訴和分享心事的好姐妹。
也因此，我和她雖然高二分類組時就被拆散在不同的班級，卻還是保有著深厚的交情，直到現在。
「她竟然敢出賣我！」眼看著長袖已經捲成背心了，我還是不肯善罷干休，「說！你到底給了她多了好處？」
他微微一笑，右手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三千？三萬？」我一路猜下去，「天啊？！該不會是三十萬吧！」
「妳想太多了，都不是。」他笑著搖搖頭，「是三杯烏龍綠。」
什麼？三杯烏龍綠？！
原來我跟芷若近十年同甘共苦的堅定友情，竟然只值三杯烏龍綠？
好呀！明天我如果沒把她罵得跟烏龍綠一樣綠，我就…我就…我就…
「先別急著罵芷若。」還沒想到要接什麼狠毒的誓言，他就打斷了我的思緒，「是我自作主張，自己想帶妳來大佳河濱公園的。」
「為什麼？」我又低下了頭，就像是被靄靄冬雪壓平的稻梗，「你明知道我…」
他輕輕拍著我的肩膀，用著從沒聽過的溫柔，慢慢地熨燙我心裡的不安和膽怯。
「我知道那些，是妳抹不去的灰色記憶。」他微微笑著，「我能做的，就是用我的甜蜜，把它覆蓋。」
（悲傷無法被遺忘，你只能用更多的快樂，來稀釋掉它在你心中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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